第二十章 文化中的鄉音(1 / 2)

事實上,在公共場合,隻有大人物才會肆無忌憚地說方言。混得好的人可以任性,可以用不著遷就別人,他們用方言發號施令,說著人們聽不太懂的鄉音,自有一種不可一世的霸氣。領導人對下屬,黑社會老大教訓馬仔,老和尚開導小和尚,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說家鄉話。下屬對上司,學生對老師,同一個方言區例外,你必須夾著舌頭順應,得說人家能聽懂的話,你必須遷就別人。電影《金陵十三釵》中的妓女都說很地道的南京話,這完全是一種想當然,事實上,無論在哪個城市,本土妓女都占少數,因為這個行當畢竟不光彩,要離家鄉遠一點才對。妓女應該南腔北調,說帶著自己鄉音的普通話,為什麼呢,因為她要為別人服務,就應該遷就別人。

小時候,除了會說南京話,我還能說一口很不錯的北京話和江陰話。小孩子學語言很快,不知不覺就會,不知不覺就讓第一母語南京話變得生疏。在外地待久了,一旦回到家鄉南京,舌頭仿佛打結,一下子改不過口來。記得剛去學校上課,往往不敢開口說話,就怕同學譏笑。人是群居的動物,語言是用來交流的,在大眾場合,一旦你發出來的音調與別人不一樣,顯出了一些特別,立刻會成為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是很喜歡方言的原因,方言成群結隊人多勢眾,大家都躲在家裏說一樣的話,一樣的腔調,你可以感到一種集體力量。依靠著本土優勢,方言有其天然的保守性,它永遠是從眾的,隨大流的,排外的,自以為是的。任何人的方言都可能精彩,都可能獨一無二。我們有足夠理由為自己的方言自戀,但絕不能因為方言而迂腐。

相對而言,我更喜歡鄉音,鄉音既是方言,又不是方言。鄉音是孤寂的,和家鄉一樣,隻有背了井離了鄉,你才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幾個南京人在外地相遇,尤其是在國外的街頭碰上,一開口冒出幾句南京話,這種感覺很溫暖。他鄉遇故知是意外,能聽到久違的家鄉話,更是一種驚喜。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方言是在家稱王,鄉音是離家暗自神傷。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鄉音裏全是曆史,全是城市和鄉村的記憶。二十多年前在台灣,我聽到一群當年的官太太說南京話,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她們打扮時髦,塗著濃濃的口紅,用一種很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大陸同胞。聽說我來自南京,眼睛裏立刻放出光來,問我在哪個學校讀書,家住在什麼地方。然後又告訴我,自己過去住哪裏,在哪所女子中學讀書,天天從哪條街上走過。印象中,南京話永遠是很土的,那天在台北,我突然覺得自己的鄉音變好聽了,竟然有了些洋氣,用今天的時髦話,就是有些牛逼了。

事實上,在公共場合,隻有大人物才會肆無忌憚地說方言。混得好的人可以任性,可以用不著遷就別人,他們用方言發號施令,說著人們聽不太懂的鄉音,自有一種不可一世的霸氣。領導人對下屬,黑社會老大教訓馬仔,老和尚開導小和尚,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說家鄉話。下屬對上司,學生對老師,同一個方言區例外,你必須夾著舌頭順應,得說人家能聽懂的話,你必須遷就別人。電影《金陵十三釵》中的妓女都說很地道的南京話,這完全是一種想當然,事實上,無論在哪個城市,本土妓女都占少數,因為這個行當畢竟不光彩,要離家鄉遠一點才對。妓女應該南腔北調,說帶著自己鄉音的普通話,為什麼呢,因為她要為別人服務,就應該遷就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