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會兒見到他,你可想好該說些什麼了麼?”
我久久沒有答他,半晌,才抬頭看著滿樹茂盛的棠花笑了笑,聲音顫顫答道:“還不曾想過。”說完瞧了眼似乎很是震驚的劉承澤,琢磨道:“小時候夫子教過一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我現在雖不用‘問’什麼‘來人’,卻也是同一種心思,怕得很,哪裏還能想一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看劉承澤蹙眉點頭,才道:“你不必擔心,我知道,他近些年身子不如你描述給我的那般硬朗,”勉強讓自己打趣沉吟道,“我偷聽過你同安排在十三爺府中的下屬探討他的病情,你騙我,是怕我憂心,我知道你的心思。”
劉承澤眯著眼輕哼了一聲:“你說得不錯。”靜了片刻,“三年前,這附骨疽就有蔓延之勢,首發肩背,次發於腿骨。”
胤祥所居的屋子建於山石堆就的半山處,院內有個小湖,日光一照,湖麵好似暢春園中那一個水晶盆景,隻是比那一處的小了太多。
屋中鋪了氍毹,踩上去軟綿綿的,毫無聲音。床榻直對著屋門,跟前放了個劉承澤在我大婚時送的琉璃屏風,屏風內蘇繡構成一幅槐樹林一如當初色澤一樣鮮明,槐樹上鵝黃的小花簇簇逼真。屏內一流水光,幾根短杈,幾隻小彩蝶翩翩的正在起舞。
榻上靠著一人,床幃束在兩側,將這人麵孔遮在了後麵。屋中並不太涼,卻瞧得出,他正披著件貂裘大氅,指骨分明的手中握了卷書冊,走到他榻邊的這些時候裏,他似乎正對著書卷發呆,一頁都沒有翻。
最前頭的和宣瞧著榻上神遊的人,喚了兩聲“十三爺”,才得了一聲應承:“劉公子來了,奴才伺候您讓他瞧瞧吧?”
胤祥在榻上嗯了一聲,和宣忙要上前去扶他由榻上坐起來,我緊邁了兩步,越過身前的劉承澤,將和宣拽住,給他遞了個眼色。和宣呆呆怔住,惶恐的點了點頭,留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我由荷包中掏出了海棠短簪,緊緊握在手中,保持著一種緩慢適當的步伐,邁到榻前,才停了下來。我沒有抬手將幃帳掀一掀,隻聽帷帳後胤祥勉勵輕聲道:“愈發沒有眼力了,也不知來扶你主子一把,倒叫劉公子笑話。”
他費力的支起身子,緩了片刻。我慢慢將手遞進了帳子,展開了掌心。榻上一時靜了下來,人也不再動彈。
我忽然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
良久,他一手將海棠短簪從我掌中拿了起來,另一隻手覆在了我的手掌上,涼涼的,停了一會兒,將我的手緊緊握在了自己掌中,輕巧的一用力,迫我在榻上坐了下來。
眼前的十三爺唇上帶著一絲笑意,二人目光交彙,瞧他眼中亮閃閃的,不是喜色,卻是哀意。說來奇怪,我癡癡望著他的眼中幹澀澀的,也無任何淚水,隻覺得,二人這樣望著,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眼前這個人是我的夫君,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這些年也從未離開過他。
劉承澤的沉靜的聲音在帳外響起:“你二人數年別後,就隻這樣沉默的一笑嗎?”
屋中並沒有人回答他。
胤祥又繼續靜靜看了我一會兒,伸手將我摟進懷中,良久才顫聲道:“有人欺負過你麼?”
我想想,除了平日在街上同態度惡劣的店家爭吵辯駁幾句,倒也沒什麼人來欺負我,也不知為何,就誠實地點了點頭:“有一個店家,總是缺斤短兩,欺負我老實,不與他計計較……”話未說完,自己聲音竟瑟瑟顫唞了起來,眼淚突然湧出來,腦中一片茫然,心中生出濃濃的委屈,伏在他肩上,哽咽道:“……那店家欺負我。”就聽到胤祥啞然輕輕失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