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獨裁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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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裏,陳海洋絕對屬於多數派,因為有了兒子朵朵這個鐵杆盟友的支持,他輕而易舉地掌握三分之二的多數票。所以,家裏的大事小情,隻要妻子艾艾發揚民主,他就能夠獲得主動,這樣的境況比在單位強多了!可惜的是,少數派的艾艾,大多數情況下,是並不發揚對她不利的民主的,而以戶主自居,實施獨裁統治。當然,獨裁統治曆來是要受到反對的,國家如此,家庭亦如此!
朵朵就是當之無愧的反對獨裁統治的先鋒隊和主力軍,每次麵對艾艾的獨裁統治,都是朵朵率先吹響了反對獨裁統治的衝鋒號,並且打響了第一槍。
總算是盼到星期五了,朵朵急急忙忙吃完晚飯,撂下筷子跑到客廳打開電視看動畫片,早已吃完飯等著打掃戰場的皎皎看著朵朵的碗說:“哎,朵朵,你的湯怎麼又沒喝淨!”朵朵從客廳的大沙發裏探探頭,不滿地瞪了皎皎一眼,說:“找事呢不是,什麼叫喝淨啊?是不是得讓我用舌頭把碗添添,省得你洗了才叫淨!”
遇到朵朵這麼不講理的情況,陳海洋是絕對不護短的,他放下筷子,聲音低沉地對朵朵說:“陳朵朵,過來把你碗裏的湯喝幹淨!”陳海洋輕易不叫朵朵的大名,一旦叫了,就表明了他的態度。朵朵雖然頑皮,雖然不聽他媽的話,但是卻聽他的,真是一物降一物!於是,陳海洋每次就覺得兒子很給他這個當老爸的麵子,隱隱地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果然,聽到他的話,朵朵沒有頂嘴,一個側身翻從沙發上翻了起來,幾個箭步躥到餐廳,端起碗呼嚕呼嚕喝完了碗裏的剩飯,臨走的時候順便掰開眼皮扯開大嘴吐出舌頭給皎皎做了個鬼臉。
皎皎今年才十八九歲,也還是一個孩子,剛才被朵朵一句話噎得直翻白眼,白皙的臉上先是綻開了幾朵桃花,然後又霧上了一層寒霜,顯然是生氣了。皎皎家裏有一個弟弟,和朵朵年齡相差無幾,要是敢和她這樣說話,早大巴掌打屁股上了,還敢做鬼臉!可是,麵對少爺公子般的朵朵,她卻無計可施,隻能委屈地噙著眼淚,心裏暗暗罵著:“陳朵朵,你混蛋,好心當成驢肝肺!”
陳海洋看著淚眼蒙矓的皎皎,本想安慰兩句,可是看了看旁邊一言不發、隻顧埋頭吃飯的艾艾,還是忍住了。皎皎是他的遠房親戚,論輩分該管他叫叔。去年皎皎高中畢業,她的父親,也就是他的遠房表哥大奎,帶著皎皎來到了他家,說:“兄弟,你是個當市長的,家裏沒個保姆怎麼能行?皎皎是咱自家閨女,就留在你這兒幫著幹點家務活吧!”
當時他家的保姆大梅正好回老家結婚了,後來又找了幾個,可是艾艾不是嫌人家不講衛生,就是嫌人家沒有眼色,再不就是不勤快或者人長得太醜,醜了就換個漂亮的吧,艾艾又說人家妖冶,這樣的人留在家裏不放心。反正來個保姆艾艾就拿用順手的大梅和她們比,雞蛋裏挑骨頭。那些天,家裏的保姆走馬燈似的你去我來,好多連名字都沒有記住。兒子朵朵看著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在家裏穿梭,又說起了怪話:“哎,我說咱家什麼時間改家政服務部了?”可是就這樣也沒有一個讓艾艾中意的,他有些煩了,就說:“我說你這是找保姆呢還是挑兒媳婦呢!照你這個挑法,挑出來的保姆可以到我們市政府接待辦當接待員了!”誰知艾艾脖子一梗,說:“我挑的保姆就是要水平不低於你們市政府接待辦的接待員,怎麼了?”
碰到這種人,你有什麼辦法!沒有辦法,就由她瞎折騰去吧。陳海洋心想,人家要有那個水平,誰來給你當保姆!果然,市政府接待辦接待員水平的保姆不是好找的,哪怕是市長家。走馬燈似的換了無數個保姆後,艾艾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慢慢地,介紹保姆的就少了,再慢慢地,知道艾艾挑剔,就沒有人敢來試工了。無奈,神情落寞的艾艾隻好重新係起圍裙,站在鍋台前忍受煙熏火燎。那陣子,艾艾的脾氣,就像炒菜鍋裏燒得嘶嘶冒煙的花生油,隨時都會著起來。麵對成了易燃易爆物品的艾艾,陳海洋盡可能不去招惹她,還使著眼色讓朵朵也躲得遠遠的,心說都是自找的,讓你還挑去!
就在這個時候,大奎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領著皎皎來了。
放在以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艾艾,對皎皎也不會看上眼的。現在農村的妮子,也是嬌氣得很呢,一個個小臉粉撲撲的,小手白嫩嫩的,家裏大人根本舍不得讓她們下地幹農活,何況皎皎才這麼大點的年紀。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一個多月的煙熏火燎,讓艾艾痛苦得有了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覺,她開始懷念往昔那些有保姆的美好日子。懷念往昔那些有保姆的美好日子的艾艾,腦海裏就不自覺地放棄了找市政府接待辦接待員水平保姆的念頭,隻想著能夠早日脫離家務苦海,於是,看到大奎領著皎皎來,就感覺人家是雪中送炭,感激得很。艾艾一把拉過皎皎的小手撫摩著,親熱得不得了,不等陳海洋說話,就表態說,那就太謝謝大奎哥了,是呀,皎皎是咱自家閨女,在這就和在家裏一樣,你就放心吧!
艾艾那生怕人家反悔似的急不可耐的樣子,讓陳海洋看了覺得可笑。
本來貿然上門,心裏還有些七上八下的表哥大奎,聽了艾艾的話,倒是喜出望外,笑得滿臉枝枝杈杈的,說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有妹子你招呼著,我當然放心了!
陳海洋偷偷瞪了艾艾一眼,他不想讓皎皎在這當保姆,一來大家都是親戚,皎皎又是個剛走出校門沒幾天的妮子,讓人家來伺候你,總覺得有那麼些不好意思;二來呢,這個表哥大奎,在老家一向以眼皮子活泛著稱,今天熱和著領女兒上門來做保姆,還不是圖著以後讓他能給皎皎找個好工作。要說給皎皎找個好工作對於他這個常務副市長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張張嘴就安排了,他怕的是一開了這個頭以後就收不住了。消息傳回老家去,那些七大妗子八大姨和數不清的拐彎抹角的親戚知道了,哪個不眼紅!老家人愛攀比還愛較真認死理,好,既然你能給一個遠房侄女安排工作,那這些比皎皎還要近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們,你就看著辦吧!到那時口子一決堤,想再堵著就難了。
可是,容光煥發的艾艾才不想那麼多呢,她站起來拉著皎皎就去了廚房,說大奎哥,你等著,我和皎皎給你做倆菜,你和海洋喝兩杯!
大奎求之不得,感激地說那老好,那老好,那就麻煩你了,妹子!
那天,大奎喝酒如飲水,大醉而歸!
吃完飯,陳海洋坐到了沙發上看報紙。在單位沒有看報紙的時間,陳海洋養成了把報紙帶回家看的習慣。翻開《玉州日報》,他發現近來報紙開始連篇累牘地刊登介紹雞冠花種植和市民群眾喜歡雞冠花的文章,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搞什麼鬼名堂?!這些文章沒有看頭,陳海洋便把報紙翻得嘩嘩響,看報變成了翻報。
坐在對麵沙發上嗑瓜子的艾艾,聽到嘩嘩聲,瞪了陳海洋一眼,一反常態地說:“哎,你嘩啦什麼呢,還讓不讓兒子看電視了!”陳海洋奇怪地看著艾艾,艾艾原來可不是這樣的,她一直反對朵朵看動畫片,說朵朵這個年紀看動畫片太幼稚,今天這是怎麼了?
過了一會,艾艾丟掉手中的瓜子皮,側過頭笑眯眯地對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的朵朵柔聲細語地說:“朵朵,媽媽在市青少年宮給你報了個作文輔導班,老師很有名的,一個星期兩次,到時你準時參加好嗎?”說著就把不知從哪摸出的聽課證遞給朵朵。
朵朵專心致誌地看著電視,眼睛不離電視屏幕,卻還能準確地接過聽課證。拿到聽課證,朵朵用不屑的目光掃了一下,手一揮,聽課證就長了翅膀般,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飛向了餐廳。
當聽課證像蝴蝶一樣在空中優雅地飛舞著,還沒有落到餐廳的地板上時,艾艾已經觸電般尖叫著陳朵朵的名字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剛才的柔聲細語變成了聲嘶力竭。艾艾仍舊是用她那細細尖尖的蔥白食指,指著朵朵的後腦勺,不過今天這蔥白食指卻抖得厲害,臉上的五官也扭曲變了形,有點像朵朵正看的那部動畫片中的女妖。女妖一樣的艾艾很傷心,傷心透頂!朵朵這孩子,怎麼對她這個當媽的有仇似的,好像她這個當媽的上輩子欠了他什麼,總是和她過不去。唉,這孩子要不是親生的也罷了,可是,朵朵確實是她十月懷胎親生的呀!眼淚在艾艾的眼眶裏打轉轉,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俗話說“兒大不由娘”,可是朵朵還沒長大呀,怎麼就這樣?艾艾惱怒得真想狠狠打朵朵一頓,可是一想不行,依朵朵的個性,真的打了,恐怕隻會讓他更加敵視自己。於是蔥白食指就縮了回來,兩手捂著臉跌坐在了沙發上,這可該怎麼辦呀,我的老天爺!
看著艾艾傷心欲絕的樣子,陳海洋也覺得朵朵有些過分了,這孩子,怎麼就一點也不理解大人的苦心呢!可是話說回來了,艾艾你也是的,孩子都這麼大了,給孩子報作文輔導班為什麼不先征求征求孩子的意見呢!本來陳海洋是想幫艾艾批評批評朵朵的,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艾艾你也真是的,不怪兒子把聽課證給你扔了,報名之前,為什麼不先和兒子商量商量呢?”
“陳海洋!”正有火發不出去的艾艾終於炸了,她正憋屈著呢,她正找不到出氣筒呢,陳海洋來得真是時候,謝謝了!艾艾迅速地把她那蔥白食指伸向了陳海洋的鼻子,滿腔怒火火焰噴射器般轟轟噴發出來:“陳海洋,都是你把朵朵慣成這樣的,知道嗎,是你讓他好壞不明,是你讓他香臭不分,是你把朵朵給毀了,你知道嗎陳海洋……”伴隨著滿腔怒火的噴發,艾艾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