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回到辦公室,黃期坐在辦公桌上,向亂哄哄的科裏弟兄和內勤小麗發布了他的研究成果,引來一陣哄堂大笑。賴孩丁二俊笑得嘴裏的煙頭都掉在了地上,撿起來吹吹重新叼到嘴上,看著小麗怪聲怪氣地問:“小麗妹妹,什麼是太監呀,哥哥我不太清楚,你給哥哥我說來聽聽!”
正抿嘴笑著的小麗馬上翻了臉,一巴掌把丁二俊嘴裏的煙頭打飛了,食指頂著丁二俊的額頭說:“讓我說呀,你這樣的就是太監!”
科裏這幫家夥,一個個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貨色,如果生在動亂年代,都是當土匪的料。聽了小麗的話,立馬興奮地嗷嗷叫著起哄,他們推搡著丁二俊,把丁二俊推得東倒西歪的像個不倒翁,還一個勁地喊他丁太監、丁太監……被皮球一樣推搡來推搡去的丁二俊不幹了,有些惱羞成怒地對小麗說:“嘿,小麗,你說誰是太監呢?你見過我是太監了?來,我讓你看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太監?”說著,紮著架勢就要解皮帶。
這下辦公室裏可炸了鍋,拍巴掌的、敲桌子的此起彼伏,一浪蓋過一浪。
黃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地步。媽的,局裏的頭頭一改朝換代,好多人埋藏在內心的躁動因子就一下子被激活了,還有些原來已經心死的人肯定又有想法了,反正趙天啟這小子的走馬上任,肯定會一石激起千層浪,看來城建局要熱鬧幾天了!沒等丁二俊把皮帶解開,黃期就擠到他的身邊,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這一巴掌清脆響亮,好似裁判的一聲尖銳的哨音,立馬讓辦公室的混亂喧鬧平靜下來。複歸平靜的辦公室一時間變得鴉雀無聲,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挨了打的丁二俊,等著看他的反應。挨了一巴掌的丁二俊真的惱了,瞪著冒火的眼睛扭頭尋人,一看卻是黃期在黑著臉看他,就把頭一縮,自我解嘲道:“黃科,哥們這不是鬧著完嗎,發的哪門子火呀!”說完衝小麗眨眨眼,說:“是吧哥們?看看,我一直把小麗當哥們看,都忘了小麗是不帶把的了!”
又是一陣哄笑。哄笑聲中,小麗臉似霞染,淚光如波,把頭埋在了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的。黃期看了一陣揪心,覺得剛才那一巴掌還不解氣,就又朝丁二俊額頭上狠勁來了一下,罵道:“媽的,欺負女人,你什麼本事,我看你他媽的就是個太監!”
這下丁二俊不幹了,黃期這一巴掌,把他逼向了絕路。他看到,四周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正等著瞧他的笑話呢,再裝孫子,以後還有臉在城管科混?於是,剛才被強壓下去的怒火騰地爆發了,壯實的丁二俊像失去了理智的狗熊,猛撲過來,用力推搡著黃期,差點把沒有防備的黃期推倒,幸虧被身後麵的人扶住。丁二俊沒有住手的意思,又撲上前來,雙手揪住黃期的衣領,惡狠狠地說:“媽的,別欺人太甚,誰是太監?我看你才是太監呢!說,憑什麼打我,當領導就有權打人嗎?”
黃期被丁二俊揪得出不來氣,仰著的臉憋得通紅,眼睛死魚一樣盯著天花板,很是狼狽。動起手來他不是丁二俊的對手,但是,放在平時,借給丁二俊個膽,丁二俊也是不敢和自己動手的,今天自己確實有些過火了。黃期有些後悔,奶奶的,本來是想在科裏發布發布他的研究成果,出出趙天啟的洋相的,沒想到這些缺心眼的家夥卻把矛頭轉向了小麗,結果自己弄巧成拙惹了一身臊,出盡了洋相,太他媽敗興了。這時,丁二俊已經被手下七手八腳地拉開了,卻依然擺出還要衝過來的架勢,但是已經沒有了剛才囂張的氣焰,臉上多了些被欺負了的委屈。黃期整了整被揪得歪斜在一邊的衣領,惱怒地指著被一群人拉扯著的丁二俊,咳嗽了兩聲沒有說出話來,最後一揮手,吼道:“都他媽的給我滾,給我上街溜馬路去!”
一群人亂哄哄地擁出了辦公室。
本來黃期打算,等到趙天啟再來城管科和大家見麵時,科裏所有的弟兄都要給他亮個脊梁背的。但是,讓這幫家夥一鬧騰,他也就沒有了興趣。人走屋靜,看到小麗還伏在桌子上聳肩膀,黃期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捋了捋小麗新染的黃頭發,把嘴湊到她的耳朵邊悄悄說:“好了,寶貝,別哭了,下班咱們老地方見!”小麗的肩膀依然抖動著,頭上的黃毛絲絲顫動,顫得黃期心裏兔子撓似的發慌,忙摁著小麗的肩膀,說:“好了好了,姑奶奶,別沒完沒了的,讓人看見多不好,以為我欺負你似的。”小麗伏在那裏還是沒有反應,黃毛依然絲絲顫動著,黃期把嘴湊到小麗的耳朵邊,小聲說:“寶貝,晚上我一定下勁好好犒勞犒勞你,你知道的,我可不是太監!”正抖動著的小麗猛地破涕為笑,一把把黃期推到了一邊,羞澀地說:“去你的,滾一邊去,沒一點正經!”
15
陳海洋找了個借口沒有參加趙天啟的任命大會。怎麼參加呢?怎麼好意思參加呢?見了老馬說些什麼呢?玉州官場的人,誰不知道老馬是你陳海洋手下的一員得力幹將,可是,這樣一員得力幹將,讓人家說擼就擼了,你非但保護不了,甚至連個話都說不上,豈不讓那些跟著你幹的手下寒心!
要說大家也明白,你陳海洋現在的處境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可是,你再是泥菩薩,你再自身難保,畢竟你還在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坐著!隻要你在這個位置上坐著,你就有保護和提攜你的部下的責任和義務,否則,大家憑什麼跟著你這個泥菩薩累死累活地幹這幹那呢!別說你這些眼睫毛都是空的手下了,就是頭驢,看不見前途,它也不願老老實實地給你拉套的,所以拉磨的時候,要給看不見前途的驢用黑布蒙上眼睛,讓它覺得是在往前方的金光大道上奔呢。可是,你能給手下這些比驢不知要聰明多少倍的官員們也用黑布蒙上眼睛嗎?
陳海洋自己也是從基層一級一級慢慢上來的,最了解手下們的心態不過。說實話,玉州市哪個部門的領導不希望自己的主管市領導是個腰板硬實、在市裏說話算數的強勢角色呢!主管市領導有權威、有威信、有前途,手下人才能跟著腰板硬實,才會有跟著他共同進步的盼頭和念想。如今,以他的窘迫處境,等於把手下人跟著他共同進步的盼頭和念想給徹底抹殺了。唉,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呀!
基於此,陳海洋就感覺很對不起老馬,也對不起他的那些手下。以老馬的年齡,本來再幹個一年半載的,也就車到碼頭人到站,全身而退了。可是,就這麼點時間,人家都等不及了,偏偏要急匆匆地把老馬趕下台去。雖然是老馬下台,可他卻能從老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己總不至於有一天也像老馬這樣,幹不滿這一屆就下台吧!陳海洋忽然感到一陣心虛,緊跟著肚疼病就發作了,不是在家裏,也不是在晚上的七點半左右,而是在上午的十點十分,在他的辦公室。
肚疼病發作的陳海洋,額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這次的肚疼可不同於平時在家裏的肚疼,怎麼會疼得這麼厲害呢,會不會是急性闌尾炎?就在他已經忍受不了疼痛,把手觸到電話要給市府辦打電話的時候,忽然肚子裏一陣咕嚕嚕的鳴叫,疼痛感頓時減輕了許多,卻又馬上內急起來。陳海洋手忙腳亂,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他感覺到肚子裏的東西急著要噴湧而出,就繃緊了渾身肌肉幫著關緊下麵的閘門,他憋著一溜小跑,真害怕自己一時控製不了閘門,讓急著噴湧而出的汙物汙濁了自己的衣服。
偏偏這時,辦公室的門被嘣嘣嘣地敲響了,他愣了一下,想著方便要緊,但卻手忙腳亂地隨口應了聲進來,而進來的偏偏又是他不好意思見的老馬。老馬似乎比平常放鬆多了,一進門就高揚著手和他打招呼:“陳市長,草民老馬來看你了,不會不歡迎吧!”
陳海洋剛要回話,下麵放鬆了警惕,那東西便硬生生地湧出了一些,忙再次繃緊肌肉關緊閘門,朝沙發指了一下示意老馬坐,就跑進了衛生間。褲子還沒有全褪下,肚裏的黃水就像大河決堤一般洶湧而出,然後是無比的輕鬆愜意……
輕鬆完,陳海洋回到辦公室,不好意思地給老馬泡了杯茶,然後坐到老馬旁邊,麵帶慚愧地說:“老馬,我對不住你呀!”
老馬的情緒倒不錯,瞪著疑惑的眼睛問:“陳市長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會說對不住我老馬的話呢?”
陳海洋尷尬地笑笑,也不答話,站起來,到辦公桌前端了自己的茶杯,低著頭品了兩口。
拍了一下腦袋,老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陳市長,你莫非說的是我的局長職務被免的事?這有什麼呢,沒事沒事,免了好,無官一身輕,少操多少閑心,也不少拿一分錢的工資,我覺得是好事,好事!”
陳海洋又笑了笑,心想老馬到底還是找他說怪話、發牢騷來了,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唉,說就說吧,發就發吧,人家的局長幹得好好的,就這樣說免就免了,遭受這麼大的打擊,來找他說幾句怪話、發幾句牢騷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不然還不被憋屈死!於是,就安下心來,做好了傾聽老馬說怪話、發牢騷的思想準備。
不想老馬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悲憤交加地慷慨陳辭,痛快淋漓地發泄心中的不滿,老馬甚至沒有再說一句怪話、沒有再發一句牢騷,倒是關心起他來了,問:“陳市長,剛才看你的臉色可是不太好啊,不舒服了?”
陳海洋兩手捧著茶杯,說:“是啊!剛才突然肚子疼,接著又是一陣內急,大便嘩嘩如流水啊!”
老馬也把茶杯捧在了手裏,笑著說:“不瞞你說,我剛被免職的那天,和你一樣,晚上回家也是肚疼得厲害,然後肚子裏就吹號似的鳴叫開了,內急得連去衛生間都來不及了,出來的都是稀湯黃水,可把我嚇壞了!完事和我那當內科大夫的老婆一說,你猜人家怎麼說,她說我這是外憂導致內患,精神緊張,情緒憤懣,心態不平,搞得內分泌失調,腸子痙攣了!那天我可是連著拉了五場啊,拉得我腰酸腿軟,看什麼都是重影的,最後也總算把我拉得悶葫蘆開竅了。咳,仔細想想,官場嘛,本來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誰沒有拉簾謝幕的那天!我老馬是眼看著還有一年半載就到站的人了,早謝幕幾天有什麼大不了的!其實那些眼下在官場風風光光的,在主席台上講話冠冕堂皇的,有什麼可羨慕的呢,說不定走下主席台,第二天一早沒等到拉簾謝幕就被雙規了,和他們比起來,我覺得我老馬的結局還是很圓滿的嘛!”
陳海洋放下茶杯看著老馬,看到老馬臉上出奇地平靜,平靜的臉上還鑲嵌著一臉真誠。陳海洋忽然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老馬了。老馬穿了一輩子官袍,他早已習慣了穿著官袍的老馬。而今老馬的官袍剛剛脫掉半身,就顯露出如此的質樸率真,像是常年濃妝的婦人,突然洗盡了鉛華,讓你看著她,既熟悉又陌生。說實話,老馬麵對人生這麼大的挫折,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恢複樂觀,實在難能可貴啊!陳海洋有些激動了,忽然有了想要和老馬握手的衝動,可是內心裏那個穿著官袍的陳海洋卻製止了他的衝動,把他已經伸出的手,牽引向了老馬麵前的茶杯。那個穿著官袍的陳海洋冷靜而理智地告訴他,陳海洋呀,你可是和老馬不一樣的,你還身在官場啊,而且你也不想脫掉身上的官袍。即使老馬說得在理,可是,官袍能多穿一天還是多穿一天的好,官職能升一級還是多升一級的好,當官的感覺是美妙而刺激的,這樣美妙而刺激的感覺,你在別的地方能找尋得到嗎?
給老馬添好水,辦公室的門又響了,陳海洋沒有說進來,他想給老馬多留點時間,好好彌補彌補內心對老馬的愧疚,而且,脫了半身官袍的老馬,恐怕以後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敲門聲仍在繼續,接著大門就被人從外麵吱扭一聲擰開了,陳海洋心裏有了幾分不快,誰這麼沒規矩,不經允許就敢開他的門。把茶杯放到老馬麵前,陳海洋生氣地轉回身,卻看到市府副秘書長周長安把頭從打開的門縫裏探了進來,兩顆標誌性的黃門牙無比榮耀地暴露著。
不快的陳海洋坐到沙發上,仍然沒有招呼周長安進來,周長安卻自己嬉笑著走了進來,先向陳海洋點點頭,然後伸著長長的胳膊走向老馬,說:“呦,馬局長來了?咱倆可是好久沒見麵了!”
老馬站起來和周長安握手,說:“夥計,馬局長的稱呼已經成為曆史了!”
周長安用勁上下搖晃著老馬的手,說:“對對,以後該叫馬書記了!馬書記,哈哈!”
握完手,周長安不請自坐地坐在了老馬的另一邊。陳海洋有點奇怪,這個周長安,明明看著自己這裏有客人,還闖進來賴著不走,想幹什麼?
周長安拍了拍老馬的肩膀,說:“馬局是咱玉州市老資格的局長了,沒想到竟然落個如此下場,好多人為你不平啊!”然後看著陳海洋說:“是吧,陳市長?”
陳海洋的眉頭微微皺著,慢慢地嘬著茶,不置可否!
周長安兀自說:“馬局是個好人呀,可惜玉州官場向來不興好人,興的是馬屁精、送禮蜂、領導肚裏的小蛔蟲!這不,領導肚裏的小蛔蟲得勢了,一下兼了兩個局的局長!”
“噗!”陳海洋嘴裏嘬著的茶葉噴了出來,媽的這個周長安,也是個歪才怪才,人家出口成章,他出口成歪詩!
看到把陳海洋逗樂了,周長安便有幾分得意,接著順杆往上爬,說:“陳市長,再開常委會,勞駕您也推薦推薦我,讓我這個副秘書長也兼個局長什麼的幹幹?”雖是玩笑話,卻也是周長安的心裏所想,能兼個一把手的局長,權力油水可是大大的。
陳海洋端過茶幾上的煙灰缸,吐了嘴裏的茶葉,然後喝口水咕嚕嚕漱了漱口,吐在痰盂裏,說:“那你也先學會變成領導肚裏的小蛔蟲嘛!”
老馬在旁邊說:“還用學,他們哪個秘書不是領導肚裏的小蛔蟲,何況他這個秘書頭!”
周長安擺擺手,說:“蛔蟲和蛔蟲是不一樣的,我們市府辦的這些蛔蟲,鑽在領導肚子裏,是為了摸清領導工作上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思路,為的是更好地服務好領導的工作,可不是那些投領導所好,專拍領導馬屁的蛔蟲呀!我們是益蟲。”
老馬不屑,說:“沒聽說蛔蟲還有益蟲的!”
陳海洋咳嗽了一聲,說:“哎,周秘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要是真的,我這還真有一個騰出的局長位,你要想幹,我可以推薦推薦!”
本來隻是開開玩笑的周長安,看到陳海洋不像是和他開玩笑,心裏還真的一熱,難道有戲?忙不迭地說:“當然是真的了!陳市長,哪個局的位置空著呢?”
陳海洋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隻要不挑不揀,我保證讓你這個副秘書長也兼個局長幹幹,但是有一條,不能挑肥揀瘦,肥缺多少人都盯著呢!”
老馬開玩笑:“周秘才不挑呢,人家周秘胃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