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安也信誓旦旦地保證:“陳市長,我保證不挑肥揀瘦,咱和他們不一樣,咱下去主要是為了多幹些工作,為咱們玉州市的發展多做些貢獻!”
“那好,說定了,下次開常委會,我可推薦你了啊!”
“陳市長,到底是哪個局?你總得說說,讓我心裏先有個數啊!”
“是這樣,上個月,市環衛局局長孫大盟出了車禍……”
“呦,對不起對不起,陳市長我忘了,剛才程市長讓我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我得趕快過去!”說完衝老馬擺擺手,說:“馬局,改天我約了黃期請你喝酒!”
看著周長安惟恐避之不及的慌張樣子,老馬樂得臉上開了花,說:“陳市長,真有你的,我說周秘胃口好,你也不能讓人家到那地方啊!”
陳海洋卻一臉的認真,說:“目前隻有市環衛局局長的位置空著,咳,選調了好幾個幹部,談完話,都不願去。環衛局本身的幾個副局長呢,要麼年齡大,要麼大老粗沒文憑,反正硬件都不夠,選這個局長還真讓我為難啊,其實,市環衛局現在的辦公條件各方麵還是不錯的,就是說起來不太好聽!”
老馬點點頭:“是啊,這種部門,別說平級調動了,就是副局升正局,好多人都不願意去,不好聽,沒權,又是和垃圾屎尿打交道,不行的話,幹脆公開選聘得了!”
陳海洋眼睛一亮,說:“這倒是個好辦法,老馬你可幫我解決大問題了!對,公開選聘,條件放寬些,副局升正局不願意去,正科升正局他們還會不願意去?我就不信了!”
老馬嘿嘿笑了兩聲,說:“瞎參謀,瞎參謀,陳市長,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告辭了!”
陳海洋也沒有挽留,隨著老馬站了起來,一直把老馬送到樓梯口。
送走了老馬,陳海洋徑直向市長程學中的辦公室走去。老馬公開選聘市環衛局局長的主意不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選拔市環衛局局長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現在局裏群龍無首,聽說街麵上有的廁所打掃得都不幹淨了,屎尿橫流,群眾意見很大。
看到程學中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露了條縫,陳海洋知道裏麵不會有什麼重要人物,就敲了兩下,推開了門。辦公室裏,周長安正蝦米似的趴在程學中的桌子上,給程學中講解著什麼。聽到有聲音,回過頭來,見是陳海洋,忙齜開大黃牙笑了笑。
程學中正一臉嚴肅地聽著,見陳海洋進來,就對周長安說:“好了,今天就先說到這吧,按你的意見先辦著,我和陳市長有事要談!”
周長安點著頭連聲說好、好、好,就退了出去,“砰”的一聲把辦公室的門關了個嚴實。
陳海洋沒有坐沙發,程學中辦公桌前有一張黑皮椅子,他坐到了那裏。看著程學中,肚子裏醞釀著怎麼和程學中說,但程學中身後豎立的那麵鮮豔的國旗卻總是擠入他的眼簾,桌子上放著的另外一麵精致的小國旗也時不時地勾引著他的眼睛。他想,改天也得讓市府辦給自己的辦公室置麵國旗,有麵國旗在身後豎立著,那感覺就是不一樣、確實不一樣!
發覺自己有些走神,陳海洋忙收回放飛的風箏,說:“程市長,關於市環衛局局長人選的事情,我還得向你彙報彙報!”
程學中點點頭,看著他說:“是呀!軍中不可一日無帥,環衛局沒有局長可是有些日子了!”
陳海洋看著程學中桌子上擺著的那麵小國旗,說:“唉,現在的幹部呀,挑肥揀瘦,讓他們去環衛局當局長,一百個不願意,硬派去了工作也幹不好。我的意思呢,登報上電視,公開選拔環衛局局長得了,條件放寬些,正科五年就可以報名,程市長覺得怎麼樣?”
程學中把手中的圓珠筆在辦公桌上蹾了蹾,眉毛翹了起來,說:“公開選拔,好,很好,我覺得不要僅僅局限於市環衛局嘛,其他局委的局級、副局級幹部也可以公開選拔!公開選拔幹部,可以把備選幹部放在陽光下麵殺殺菌、消消毒,讓老百姓評評頭論論足,這樣,才能選出人民群眾滿意的幹部來,同時也可以避免有的人在選拔幹部問題上暗箱操作,很好呀!”
聽了程學中的話,陳海洋非但沒有高興,反倒有些猶豫了。本來,如何選拔幹部是人家市委組織部的事,他建議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隻是用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偏方,畢竟市環衛局是他分管的口,工作出了紕漏,他推卸不了幹係。但是,一旦這個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的建議,被程學中以他的名義推廣開來,那麼,性質就完全變了,他就會犯下官場的大忌!官場裏,每個官員享有的權力是互不交叉的,是有界限的,各人依照各自的職務有自己專屬的權力範圍,這個權力範圍是絕對不允許別人侵犯甚至說三道四的。就像山裏的老虎,都有各自的地盤,這個地盤是不容別的老虎共享的,一旦有別的老虎侵入,雙方必定拚個你死我活!同樣道理,如果他陳海洋拋離了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這個特殊的個案,而要在常委會上建議在全市推廣公開選拔幹部,那他就會成為貿然闖入人家市委組織部權力範圍的那個冒失的老虎。而搶奪人家市委組織部的權力,是要犯眾怒的,也是自不量力的。如此一來的話,他將又一次成為被打的出頭鳥,至於會被打成什麼樣呢,他不敢想象!反正他知道,所謂的市委組織部,其實就是市委書記錢良俊安排幹部升遷任免的傳聲筒,你要是敢動這個傳聲筒,錢良俊會願意?
另外,剛才程學中所說的“可以避免有的人在選拔幹部問題上暗箱操作”這句話,是何用意?他是在說具體經辦人,還是在暗指某個大人物?這麼說是有心還是無意?會不會是在試探自己?想到這,陳海洋心裏有些亂了!雖然上次開常委會,程學中和錢良俊的分歧他也看到了,但是,他還是不得不防啊!眼下處境尷尬的他,可是既不想當出頭鳥又不想給別人當槍使的。
猶豫再三,陳海洋說:“程市長,其他局委公開選拔局級、副局級幹部的工作,我看可以先緩緩,畢竟咱們還沒有現成的、可以值得推廣的成熟經驗,如果在常委會上貿然提了,常委們,特別是組織部也不見得會支持。先在市環衛局搞個試點公開選拔局長呢,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摸索出些經驗來,看看效果究竟如何,然後有機會再建議市委組織部推廣不遲!”
程學中輕輕歎了口氣,說:“你說得也有道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咱們就一步一步慢慢來吧,先從環衛局開始!”
陳海洋噓了口氣,仿佛躲過了一劫。
程學中還在把圓珠筆一下一下往桌子上蹾著,蹾得陳海洋有些心慌。看著這個摘桃派市長程學中,陳海洋心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什麼滋味!程學中剛來時,他是很有些敵視的,總想著程學中屁股下麵的市長寶座是從他手裏搶走的。後來,隨著形勢的發展,他在市裏的地位越來越邊緣化了,這才讓他想明白,即使市長的寶座程學中不坐,再輪八圈也輪不到他,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站錯了隊,而站錯隊的人是沒有道理高升的。上次,當他看到程學中在常委會上和錢良俊發生分歧時,內心倒有些喜歡上這個摘桃派了!雖然有些喜歡,但是,畢竟上次和喬市長結盟的教訓是深刻的,刻骨銘心的,他不敢再把寶押在程學中身上。人家程學中是下派幹部,誰不明白,下派幹部是高空落地踩彈簧,今天下來是為了明天彈得更高,升得更快!人家身上可是長著翅膀的,什麼時間說飛就飛了,自己不行,自己是本土幹部,也許這一輩子就窩在玉州了,要是再站錯了隊,那可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程學中看著心事重重的陳海洋,等著他說話,可是,等來的卻是鴉雀無聲。無奈,程學中放下了手中的圓珠筆,說:“陳市長,我早就想找個機會,和你談談心了,你是玉州市的常務副市長,肩上的擔子很重啊!你長期以來一直在玉州工作,玉州的情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玉州地處內陸,交通不便,當然,玉州大道的開通,使得本來落後的交通狀況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玉州曆史包袱沉重,經濟發展落後,更為嚴重的是,玉州市的幹部思想觀念陳舊,工作上不思進取,沒有開拓精神;許多幹部沉湎於官場的潛規則,遊戲官場,拉幫結派,揣摩領導意圖,不求工作幹好,隻想升官發財……唉,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呀!要改變玉州的現狀,我以前認為首先要改變玉州市幹部的思想觀念和精神麵貌,這也是我為什麼嚴抓會議紀律,為什麼要拿身為市委常委的市公安局局長胡長星開刀的原因,畢竟要找個突破口嘛!可是現在看來,我是有些輕視這‘三尺之冰’了,雖然會議紀律抓上來了,可是機關工作作風的改變和工作效率的提高收效甚微啊,而玉州市幹部的思想觀念和精神麵貌則是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的改觀!唉,沒辦法,咱們就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陳海洋聽出了程學中“咱們就一步一步慢慢來吧”裏麵表達出的無奈,而且是十分的無奈!來自省直部門的程學中,豈是願意“一步一步慢慢來”的人,如果要“一步一步慢慢來”,他還有必要到玉州這小地方來嗎,他在省直機關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一步一步慢慢來”,按部就班地升遷不就得了?!陳海洋其實可以感覺到,程學中的工作作風是雷厲風行的,你就是一溜小跑跟著他,他還嫌慢呢,如今竟然無奈地說出了“咱們就一步一步慢慢來吧”的話,可見,在玉州地麵,他程學中也是碰了壁的。陳海洋掃了一眼程學中,突然發現在他眼裏一直很強勢的程學中,現在竟然是那麼的脆弱。看來,覆蓋在玉州大地的這“三尺之冰”,不是程學中一個人揣著滿腔熱情就能融化的,要融化這“三尺之冰”,需要的是溫暖的南風,需要的是天空火爐般熾熱的太陽。可是,溫暖的南風和熾熱的太陽又在哪裏呢?
程學中又蹾了幾下圓珠筆,說:“眼下呢,我們最主要、最關鍵的工作,是要盡快解決玉州市經濟發展滯後的問題,否則的話,經濟問題將引發一係列社會問題。解決經濟問題的路子呢,我看無非也就兩條,簡單地說,一是開源,二是節流。開源上,我想下一步我們要走出去招商引資,市政府篩選項目後,組織招商團統一南下廣州、深圳、香港進行推介,我想,隻要把資金引來了,把項目上去了,那麼,就能應了那句話: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就能解決我們玉州市目前的所謂‘叫花子財政’‘吃飯財政’問題,就能解決為數眾多的下崗工人再就業問題以及他們的醫療問題,就能解決市政建設的資金缺口問題,當然,也就能解決他胡長星胡局長要買直升機的問題了,總之,一切涉及到錢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但是,目前這還隻是我們的一個良好願望,你應該知道,現在全國各地都在加快招商引資的步伐,而且各地出台的條件一個比一個優惠,招商引資的力度一家比一家大,競爭很激烈啊!說實話,南下招商引資的難度是很大的,這點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在沒有解決好開源的問題之前,節流的工作就顯得異常重要,我們要把玉州市有限的資金用在刀刃上。現在玉州市很多部門、很多單位都在伸手要錢,反正對於他們來說,國家的錢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這就要求我們在財政支出上必須認真把關、加以區分,哪些是必須花的,哪些是可花可不花的,哪些是趁火打劫的。陳市長,包市長上黨校學習去了,由你臨時代管財政稅收這一塊,你可要切實負起責任啊!老包在時,自喻是‘國家財政的看門狗’,話雖不雅,但是很有道理啊。現在,我們的這隻‘國家財政的看門狗’,被攆到黨校學習去了,千斤重擔可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呀!”
程學中清亮亮的眼睛真誠地看著陳海洋,裏麵分明寫著“信任”二字,讓陳海洋心裏湧上一絲感動。那絲感動差點讓他抑製不住地就要向程學中掏心窩子,傾訴他目前的尷尬處境、傾訴他工作上的左右為難、傾訴錢良俊對他的處處掣肘……可是,話到嘴邊陳海洋還是強忍著咽了回去。傾訴傾訴有什麼用呢?這些情況,難道他程學中會不知道嗎?肯定知道,而且肯定清楚得跟明鏡似的。難道程學中就不喜歡坐山觀虎鬥嗎?不,不會的!官場的人沒有不喜歡坐山觀虎鬥的,曆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無論如何對坐山觀虎鬥的人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他程學中不會不懂!
陳海洋沮喪地放棄了傾訴,放棄了向程學中掏心窩子。他多少有些惶惑,不知道這次的放棄,對於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程學中最後那句“千斤重擔可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的話,讓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這個壓力好似泰山壓頂,讓他不堪重負,他覺得自己隨時有被壓垮的可能。他不想被壓垮,他要擺脫這個壓頂的泰山,一閃念間,他想到了撂挑子。對,撂下這個不好挑的破挑子算了,誰愛挑誰挑去!都說主管財政稅收的市長是財神爺,對此,他卻有另一番體會。財神爺必須皮夾子裏有錢,還能大大方方地給大家散財,那樣人家才尊敬你,你也才會成為人家心目中的財神爺,比方人家北陽市主管財政稅收的副市長就是如此。可是,你這個財神爺要是個缸裏沒有二斤糧的窮光蛋,還想讓人家尊稱你財神爺,做夢吧,能叫你個“看門狗”,就抬舉你了!
但是,腦子裏另外一個陳海洋,卻迅速抹去了他心頭的那“一閃念”。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撂挑子的時候,人家程學中正對你寄予厚望呢,正向你布置重任呢,你卻要撂挑子,那不是扇人家的耳光嗎,讓人家怎麼下得來台!要是把市長程學中也得罪了,今後玉州的官場對他來說,可就四麵是牆,沒有一條出路了。不能,萬萬不能,理智的陳海洋“哢吧”一聲,死死鎖住了那個“一閃念”的陳海洋的嘴巴。
陳海洋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沉默的羔羊。
麵對沉默的陳海洋,程學中眼裏明顯流露出一絲失望。陳海洋的處境,他是清楚的,這種站錯了隊的幹部,是最難獲得對手的原諒的,換成他是錢良俊,恐怕也會如此。目前的陳海洋,有些像驚弓之鳥,處處防備著別人,這樣的情緒下,想讓他有所作為,想讓他像老包那樣當好“國家財政的看門狗”,恐怕勉為其難!於是,程學中便沒有了繼續交談下去的興趣,說:“我剛才講的,希望陳市長回去好好想想,我現在要去開發區,咱們以後有時間再聊,好吧!”
陳海洋看到了程學中眼裏流露出的那一絲失望,那絲失望如同一條飄動的陰影,把陳海洋心裏遮蓋得沒有了一點亮光。可是,那個理智的陳海洋還在叮嚀他:前車之鑒可千萬不能忘記啊,你陳海洋已經栽了一個跟頭了,哪能還不長記性呢……
是啊,不能再不長記性了。在玉州,他的政治本錢已經不多了,他無論如何不能再拿這點有限的政治資本去賭博了,他賭不起,他更輸不起!目光顯得有些遲鈍的陳海洋點點頭,站起身說:“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程市長,那我就先過去了!”
程學中看著離去的陳海洋,腳步似乎很沉重,背挺得也不是很直,不禁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