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官場連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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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暴雨襲擊後的玉州市,連日來遠離了陽光的照耀,近半個月的連陰天,地上的積水和濕熱的空氣把整個城市捂得快要發黴了。頭頂上陰暗的天空,被墨汁般的烏雲塗抹得黑漆漆的沒有一絲遺漏,讓人們感到極端的壓抑。飽受壓抑的人們開始懷念前些時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了,雖然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他們沒少詛咒似火的驕陽曬傷了他們的皮膚,讓他們整日汗流浹背。
最糟糕的是,不僅城市快要發黴了,人們的內心也要長毛了,每個人都渴望著燦爛的陽光能夠早日驅散魔鬼般的烏雲。天空偶爾會有幾縷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金絲銀線般灑射下來,馬上引來人們驚喜的目光。可是,那幾縷稀疏的金絲銀線很快就被厚重的墨汁重新遮擋得無影無蹤,天空複歸地獄般的黑暗,剛剛在人們心頭燃起的希望之火,迅速熄滅。
站在落地窗前的市委書記錢良俊,緊鎖著眉頭,看著窗外陰暗的街景,心情和這鬼天氣一樣糟糕。玉州市從前很少有這樣長時間的連陰天,也很少有陰得這麼重的連陰天,大白天的,天黑得如同傍晚一般。沒有了太陽的玉州,被烏雲籠罩著的玉州,整個城市就像一個被蓋嚴了蓋子的蒸籠,而人就是這蒸籠裏的饅頭,被悶熱的天氣蒸得心慌、氣喘、快要發瘋了……
玉州市自然界的天氣如此糟糕,官場的天氣同樣不容樂觀。上次常委會上,他和程學中不是就不期而遇地發生碰撞了嗎,他們的碰撞,和自然界中冷暖空氣在大氣層中發生的碰撞,本質上是沒有什麼不同的。那麼,接下來會不會下場雨呢?是下小雨、中雨,還是下大雨、暴雨?目前看來還是未知數。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冷暖空氣碰撞的情況,按氣象學原理分析,下雨的概率應該是很大的,對此,他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作為市委書記,錢良俊最看重的自然是他在玉州市的權威,這點,他眼裏是容不得沙子的,任何挑戰他權威的苗頭,他都不允許出現。以目前玉州的政治格局,他的權威尚無人可以撼動,包括市長程學中。程學中的政治背景他很清楚,此人秘書出身,背靠大樹,和省裏主要領導多年來建立了特殊的深厚關係,並且年輕有為,以後仕途上肯定前途無量,這也是他對程學中格外客氣和尊重的原因。但是,話說回來了,在玉州這塊地盤上,你背靠大樹、年輕有為的程學中畢竟是外來戶,雖然以後肯定前途無量,可現在在玉州的前途還是有量的,再怎麼著,職務上你是二把手的市委副書記兼市長,到底有幾斤幾兩重,恐怕還要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況且在班子裏,你程學中勢單力孤,並且已經得罪了身為市委常委的市公安局長胡長星,以後再想要鬧出多大動靜,掀起多大風浪來,也是不容易的。
目前,他還不認為程學中在常委會上和他發生的碰撞,是程學中在挑戰他的權威,即使和程學中碰撞出些小雨、中雨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但是,就像氣象台以目前的水平,還不能完全摸透老天爺的脾氣一樣,他也不能保證這次的碰撞,如果繼續發展下去,會不會下出大雨甚至暴雨來。一旦下出大雨甚至暴雨,那事態就不好控製了。在上層有著特殊關係的程學中,完全有可能在處於被動的情況下,引進強大的外力和他對抗,而那些官場失意、心懷鬼胎的落魄者,比如陳海洋之流,則會趁機興風作浪,把水攪渾。要是走到那一步的話,玉州市穩定的政治格局,就很有可能發生改變甚至失控。
是呀,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呀,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如同玉州已經持續多日的連陰天,難道不可能再下一場暴雨嗎?完全有可能!相反,難道不可能很快煙消雲散,陰轉晴嗎?同樣也完全有可能!
作為玉州市委書記,他當然清楚,穩定是當前的大局,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凡事萬萬衝動不得。越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越是要做到每逢大事有靜氣。程學中不是陳海洋,兩個人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他不能用對付陳海洋的手段對付程學中。
看著天空翻滾的烏雲,錢良俊希望玉州天空的連陰天和官場的連陰天,能夠同時盡快地煙消雲散,陰轉晴。
難道這不是程學中希望的嗎?
是的,肯定是的!
想到這兒,錢良俊感覺稍微舒坦了些,覺得窗外的光線似乎也亮堂了一點。
錢良俊接著把目光習慣性地投向了遠處城市廣場的雞冠花,紅冠翠袍的雞冠花,被雨水清洗得嬌豔可人,雖然有些已經被暴雨摧折了腰杆,擠擠挨挨地斜靠在別人身上,但大麵上看依然是那麼的養眼,那麼的漂亮。錢良俊看著它們,像是在欣賞出浴的美人。
雞冠花確實不錯!
錢良俊衝著遠方的雞冠花露出了微笑。他相信雞冠花會給他帶來好運的,不是嗎?平時他看著這些紅冠翠袍的俏美人,不僅養眼,而且心情舒暢。而心情糟糕的時候,比如現在,他看著雞冠花,這些精靈則會給他減壓,起到減壓閥的作用。難道這些不都是會給他帶來好運的先兆嗎?
何況,還有之前靈隱寺覺悟大師有關他命主雞冠花的吉言……
想起覺悟大師,錢良俊暗自思想,如果覺悟大師吉言靈驗的話,就讓天上的烏雲鬆動鬆動吧!然後就閉上眼睛靜默了半分鍾。睜開眼睛後,錢良俊抬頭望了望天空,果然發現原本鐵板一塊的烏雲,竟然不經意間被分拆成了幾層,最下層的烏雲如同黑色的輕紗,正在緩緩地向前飄動。好苗頭,錢良俊臉上再次浮現出了微笑,他似乎看到了煙消雲散的希望。注視著緩緩向前飄動的黑色輕紗,他的腦子裏又想起了程學中。好在他和程學中沒有什麼個人恩怨,作為市裏的一、二把手,由於分工不同、處理事情的著眼點不同、所處的高度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在工作上發生些矛盾是再正常不過了!工作上發生些矛盾不可怕,可怕的是把工作矛盾演化成個人矛盾。在這點上他還是自信有把握控製的,他自信和程學中的工作矛盾不會演化成個人矛盾。因為他是市委書記,他有著控製矛盾演化的主導權。另外,程學中的為人他清楚,多年來的省領導秘書生涯,在他身上根深蒂固地養成了一些所謂的優良品質,就是不隨便搬弄是非,不私下拆別人的台,不暗地裏做手腳挖牆腳。這就好!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程學中算得上是個君子,得罪君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小人!
思考完問題,手中的“中華”已經吸得隻剩下黃色的煙嘴,錢良俊把煙嘴摁在煙灰缸裏,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糟糕的連陰天確實很影響人的情緒,雖然天上的黑色大幕有了鬆動的跡象,可是,那蔚藍的天空、明亮的太陽依然被它擋在身後,向人們昭示著,眼下它才是天空真正的主宰。
按照安排,錢良俊今天有一個會議、兩個視察。上午開完會,他突然感到有些疲倦,就讓秘書小王取消了那兩個視察。午飯後,直接驅車到玉山飯店休息。
玉山飯店是市直賓館,給他安排有長包房,供他休息和接見一些不方便在市委接待的客人。車子一溜煙地開進飯店大門,長驅直入,停到了古色古香的二號樓前。秘書小王打開後門,手遮車門頂,服侍他下車,然後拎著他的包急步走在前麵,向早已恭候在樓前的飯店總經理魯為東交代著什麼,魯為東微微哈著腰不停地點頭。
年輕人進步很快嘛,比自己當年強多了!看著西服板正、精明利落的小王,不用自己交代就能領會他的意圖,錢良俊很滿意,滿意小王這麼快就進入了角色。是呀,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小王和剛調到市委時的那個毛手毛腳的愣頭青相比,已經是鯉魚躍龍門、草雞變鳳凰了。
看來,環境確實能夠造就人才呀!
聽完王秘書的交代,魯為東臉上堆著笑向他問好。他掃了一眼魯為東,微微點了一下頭,眼睛仍舊直視著前方,大步走進了大堂。坐電梯來到三樓,可以看到東邊的半層樓被磨砂玻璃隔斷封閉著,顯露出朦朧的神秘色彩,那可是一般人不能出入的特區。他沒有絲毫遲疑,邁著大步穿過磨砂玻璃隔斷走進了特區,因為他就是這個特區的主人。特區內,南向第二間客房的房門已經打開,服務員守候在門邊迎候,錢良俊邁著大步走了進去,穿過寬闊的客廳,直奔臥室。身後,秘書小王和魯為東止步於門口,招呼樓層服務員輕輕關上了客房大門。
脫掉外衣,錢良俊躺在寬大柔軟的席夢思床上,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雖然有些疲倦,卻又一時進入不了夢鄉,不知怎麼的,他腦子裏翻騰起了小王。剛才小王表現出來的精明幹練,在他腦海揮之不去,讓他浮想聯翩:這孩子,說不定是個可塑之材呢!
小王是兩個月前當了他的秘書的。
今年春夏之交,玉州市下轄的玉南縣,縣長江順法貪汙受賄被雙規了,他一咬牙把跟了自己多年的秘書毛兵森,下放到玉南縣當了代理縣長。之所以安排毛兵森到玉南縣當代理縣長,他多少也是從程學中身上受到了啟發。作為領導幹部,是絕對不能虧待自己身邊人的,不僅不能虧待,而且要給予足夠的信任,不僅要信任,而且要重點培養,不僅要培養,而且要放心大膽地使用,否則,看不到遠大前程,誰還會安心給你當秘書?另外,玉南縣縣委書記秋紀海是喬市長的人,老喬到北陽市任市委書記這麼久了,這個秋紀海的腦筋還是轉不過來彎,他用著不放心,把兵森放下去,可以監督一下這個死腦筋的秋紀海。
自從他的秘書位置空出後,秘書長任啟程相繼給他推薦了幾個人選,他都沒有點頭,反而出乎意料地點名要剛調到市委沒多長時間,就惹得他大發雷霆的小王給他當秘書。任啟程不解,還在向他解釋那幾個推薦的秘書,素質覺悟經驗水平如何在小王之上,被他擺擺手打斷了,輕描淡寫地說:“就這麼定了!”見他的口氣這麼不容置疑,任啟程隻好堅決執行。
使用小王的個中原因,秘書長任啟程並不清楚。小王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平的遠房侄子,雖然是遠房,可是關係並不遠。據說早年小王的父親在王部長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曾經無私地資助過他們,讓他們家渡過了難關,也讓王部長得以順利上完大學。人在難時幫一把是最為寶貴的,否則,小王調到市委後,王部長不會那麼多次地給他打電話,更不會含蓄地對他說:“錢書記呀,我那個侄子小王,在工作上你一定要嚴格要求他,讓他接受最艱苦的鍛煉,不要因為他是我的侄子,就對他有什麼特殊的待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