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3)

第十三章

落選風波

26

東方還沒有魚肚白,天空黑裏微微透藍的時候,市委書記錢良俊走出了家門,鑽進了自己的黑色奧迪,一陣風刮出了市委家屬院。

清晨是玉州市夏季一天中難得的涼爽時段,空氣清新得很。錢良俊讓司機小薛打開全部車窗,任外麵清涼的空氣恣意吹來,腦子頓時感覺清醒了很多。外麵馬路上,身穿反光背心的清潔工,正揮舞著大掃把掃地,而兩旁街道上則每隔一段就搭建了一個擺滿了雞冠花的花壇。這時分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去,很難分辨清花壇上的雞冠花哪些是紅冠子哪些是白冠子,隻能看到一張輪廓類似剪影的影像,給人的感覺怪怪的,像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雞冠花那深藏不露的魂魄。

對於趙天啟導演的這幕“滿城盡是雞冠花”大戲,他是很喜歡、很滿意的。趙天啟這樣的幹部,最大的一樣好處,就是善於領會領導的意圖,並且勇於把領導的意圖付諸實踐,這就好,很好嗎。原來在他的授意下,玉州市各大媒體連篇累牘地大造了不少輿論,形成了一個宣傳雞冠花的熱潮,可是那畢竟是光打雷不下雨的空架子。如今,趙天啟剛上任就把雨給他下來了,而且一下就是傾盆大雨,他怎麼會不喜歡、不滿意呢!看來讓趙天啟當市城建局局長,他沒有走眼。

咳,現在像趙天啟這樣善於領會領導意圖,並且勇於把領導的意圖付諸實踐的幹部畢竟太少了。大多數的玉州幹部還是你照著他的屁股踢一腳,他才動一動,你不踢他就不動,這樣工作沒有主動性的幹部讓他很頭疼。還有一些幹部甚至懶惰得你踢著他的屁股了,他還不願意動,或者不知道該怎麼動,就像市城建局的前任局長老馬。這樣的幹部他已經下決心不讓他們站著茅坑不拉屎了,通通攆回家養老去!而真正讓他發自內心喜歡的,就是像趙天啟這樣的幹部,用起來不僅放心、省心,而且安心、順心。唉,隻是這樣的幹部太少了,太少太少了,前些天他已經交代市委組織部部長唐傑來,要多發現、多使用像趙天啟這樣的幹部!

怎麼才能多發現、多培養、多使用像趙天啟這樣的幹部呢,公選倒不失是個好辦法。雖然玉州市首次公選市環衛局局長的建議,是陳海洋提出來的,但就事論事,他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值得大力推廣。相馬不如賽馬嘛,是不是好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多簡單的道理,以前怎麼就沒有使用呢!他錢良俊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即使這樣的建議是陳海洋提出來的,隻要正確,他也在不同的場合給予了大力肯定。由此可見,他對於陳海洋還是十分寬容的嘛。

正是出於對幹部公選的重視,他才決定讓在玉南縣人大會上落選的自己的秘書毛兵森,參加市環衛局局長的公選。剛開始組織部部長唐傑來把他的意思轉告給毛兵森時,毛兵森還處在落選的火頭上,焦躁得很,對此很不理解。無論唐部長怎麼耐心地勸說,他就是梗著脖子不願意參加,還惱怒地說,讓我到市環衛局當局長?錢書記怎麼想的,幹脆讓我到環衛局當清潔工算了!他事後聽了唐傑來的彙報,很生氣,這個小毛,跟了他這麼多年,政治上怎麼還這麼不成熟呢!無奈,他隻好親自出麵,把毛兵森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說:“毛兵森,你下去當了幾天縣長,長本事了是不是?既然長本事了,怎麼還落選了?哼,讓你去市環衛局當局長你還看不上眼,那好,我就尊重你的意見,安排你到市環衛局當清潔工,好吧!”毛兵森當然清楚他的脾氣,硬撅撅的脖子當時就軟了,馬上乖乖地低下頭承認了錯誤。否則,依他的脾氣,真有可能一怒之下,把他發落到環衛局去當一名正處級的清潔工。

當然了,讓毛兵森到市環衛局當局長,隻是權宜之計,畢竟毛兵森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身邊人,早晚還是要重用的。但是,不管怎麼說,毛兵森在玉南縣人大會上落選,不是什麼光彩事,他低調把毛兵森安排到誰都不願意去的市環衛局,而且是公選,不但會抵消由此帶來的一部分不良影響,而且還會為他贏來很好的口碑,何樂而不為呢。這些天,他讓自己過去的秘書參加市環衛局局長公選,已經成為機關裏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然而,解決了毛兵森的安置問題,不等於解開了他心裏那個鬱悶的結,那個鬱悶的結就是玉南縣的班子問題。

試想一下,堂堂市委書記的秘書、組織上任命的代理縣長,竟然在你玉南縣人大會上落選,難道你玉南縣的縣委班子就沒有責任,就沒有問題?難道你玉南縣不歸玉州市管轄?難道你玉南縣搞的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競選?簡直就是資產階級自由化嘛!

關於毛兵森落選的事情,他絕不會簡單地理解為毛兵森個人的事情,恐怕別人也不會這樣理解。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毛兵森是跟隨自己多年的秘書。這件事情的發生,讓他有了丟顏麵的感覺,這可是自打當上市領導以後,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很讓人生氣很讓人窩火的。然而更令他氣憤的是,事情已經發生這麼長時間了,玉南縣的主要領導竟然沒有人來市委向他承認錯誤作檢查,甚至連一個解釋也沒有。哼,做官做到這個份上,也真的算是做到家了!

所以,他認識到,玉南縣班子的問題是很嚴重的,是急需解決的,他甚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當然,解決玉南縣班子的問題之前,他對毛兵森給予低調安置,玩的是一個太極推手,他要封住那些看他笑話的人的嘴,讓他們說不出話來。否則,如果事情不能夠很快平息下來,特別是引起了更大波瀾的話,將不利於他動手解決玉南縣班子的問題。

車子很快駛出了市區,清涼的空氣開始變得甜絲絲的,這是糅合了莊稼果樹野花野草氣味的獨特氣息,這樣的氣息,錢良俊是很熟悉的,可以說熟悉到了骨子裏。自從離開家鄉到城市上大學,他已經久違了這樣的氣息,而漸漸熟悉了城市那夾雜著汽車尾氣、漂浮的煙囪粉塵以及從家家戶戶排氣扇中排出的炸花椒熟蔥蒜的都市氣味。咳,整日呆在牢籠般的城市裏,勞累的是心,遭罪的是肺,受傷的是胃,退化的是腿啊!看著車窗外如詩如畫的美麗景色,錢良俊不禁感慨起來,他忽然想起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有些懷念起兒時鄉村那浪漫而艱辛的生活了。

清晨郊區公路空蕩蕩的,偶爾可以看到早起的村民,開著奔馬農用車在道路上突突突地一路狂飆。當前方大片大片油綠油綠的白楊林進入錢良俊視野的時候,東方已經魚肚白了。是啊,東方已經魚肚白了,地平線下麵紅彤彤的太陽,肯定早已按捺不住了,它馬上就要一跳一跳地跳出地平線,日出東方、君臨天下了。

不用說,今天肯定又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大晴天。

哦,太陽終於出來了!

太陽出來了,朦朧的大地不再朦朧,清爽的空氣不再清爽,熱乎乎如同桑拿浴的氣浪,開始伴隨著金燦燦的陽光追尋而來,讓原本平靜的身體變得浮躁。

司機小薛依然雙手把著方向盤,很沉穩的樣子,秘書小王則端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動不動地目視著前方。前方有一個放羊的白胡子老農,正拿著小鞭,趕著十幾隻作風散漫的山羊,在公路上悠閑地散步。小薛很有經驗,他沒有按喇叭驚擾那些作風散漫的山羊,而是悄悄地從它們身邊一加油門超了過去,轉眼就把白胡子老農和那群山羊甩在了身後。

錢良俊讚許地微笑了一下,說:“小薛,把車窗關了,熱了!”

車窗關了,空調開了,空氣重新涼爽起來,不過這人造出來的涼爽,錢良俊感到不是很愜意。他習慣性地把頭仰在後靠背上假寐,想象著昨天要不是王部長打電話來,他這會可能已經坐在了飛往廣州的班機上了。

經過緊張籌備,市裏南下廣州、深圳、香港進行招商引資的準備工作和外聯工作已經順利完成,三百多人組成的龐大招商團,定於今天早晨坐兩架包機南下廣州。作為招商團團長,他原本是要和程學中一起,首批飛往廣州親自坐鎮指揮的,而且和廣州市有關領導的會晤以及和相關大企業老板的見麵會,日程都已敲定。可是,就在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南下時,昨天半夜卻接到了省委組織部王部長打來的電話,讓他的行程不得不臨時變更。

電話裏,王平的口氣很消沉,說:“不好意思啊錢書記,半夜三更的還打擾你。唉,不瞞你說呀,我現在失眠得厲害,這不,剛才好不容易吃了一把安眠藥把自己哄睡了,外麵一陣狗叫,又被驚醒了。這一醒啊,就再也睡不著了!”

錢良俊睡眼惺忪地安慰他:“王部長,你的心思不要太重啊!到了咱這份上了,誰還能把咱怎麼著呢!”

王平一聲苦笑:“是啊,誰還能把咱怎麼著呢!可是,難受也難受在這個誰也不能把咱怎麼著上,要是真的把咱怎麼著了,我王平也是個血性漢子,不敢說‘拚著一身剮,敢把皇帝老兒拉下馬!’撕破臉皮,吼上幾句的膽量還是有的,那樣也能出出胸中的惡氣,爽快爽快。可是,偏偏人家就是這樣不怎麼著咱,把咱懸到這、晾到這,讓咱懸得難受、晾得發慌、憋得氣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