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書記秋紀海走在最前麵，把錢良俊和王部長引領到了橢圓形會議桌東首的首席上，那是他往常的座位。
市委書記和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親臨玉南縣，召集四大班子開會，在玉南縣好像還從來沒有過，加上大家都知道毛兵森縣長落選的事情以及毛縣長和錢書記的關係，會場的氣氛就顯得格外緊張和凝重。
落座後，錢良俊臉色鐵青，目光嚴厲地審視著眼前的玉南縣四大班子官員們。在他嚴厲目光的審視下，這些官員們一個個垂下了頭，手裏拿著筆，低頭盯著麵前的記錄本，等待著他的發言，而縣委書記秋紀海更是緊張得鼻頭冒汗，一副等待宣判的樣子。
會議開始，錢良俊講話了。雖然有王平在，但他用不著避諱什麼，聲調極其嚴厲：“好了，大家到齊了，我就講幾句。最近，玉南縣的工作，出現了很多問題，可以說是問題多多呀，直截了當地說，市裏省裏對玉南縣的工作，是很不滿意的。今天，我和省委組織部王部長輕車簡從，就是來玉南縣調研，解決這些問題的！
“玉南縣短時間內連續發生兩次礦難事件，國家安監局已經派人來處理，我就不多講了，在這裏我著重要講的是玉南縣人大會上，由組織上任命的代理縣長落選的問題。想必在座的都清楚，我們黨的黨管幹部原則，以前、現在和將來都是不會發生動搖和改變的，我們黨的幹部製度，幾十年來一直是行之有效的。但是，這樣行之有效的幹部製度，在你們玉南縣竟然會碰壁，縣人大竟然能夠讓組織上任命的代理縣長、縣長候選人落選，在我們全省也是開了先河了。當然，事情雖然發生在人大，責任不能僅僅由人大一家承擔，縣委一班人，尤其是作為班長的縣委書記秋紀海同誌應該負有首要責任。
“據我們初步調查了解，在這次選舉縣長的人大會上，不排除個別同誌違背黨的組織原則，利用礦難事件，私下搞串聯，拉選票，蠱惑群眾，排除異己。在這裏，我要奉勸這些同誌及時懸崖勒馬，盡快向組織交代問題、承認錯誤，千萬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想著蒙混過關。如果不能及時向組織交代問題、承認錯誤，一旦被查實的話，市委要堅決給予這些同誌嚴肅處理，該撤職的撤職、該開除黨籍的開除黨籍，決不手軟！同時，對於玉南縣縣委和縣委書記秋紀海同誌，在事情發生後，不及時向市委溝通、彙報、檢查的漠然態度，我代表市委在這裏提出嚴肅批評，市委接下來也會根據實際情況作出進一步處理的！”
不知道是不是空調開得溫度太低的緣故，玉南縣縣委書記秋紀海鼻頭上的汗早落了，感覺呼吸到鼻子裏的空氣涼颼颼的，身上也冷冰冰的。錢良俊的講話很嚴厲，像是在往外撂石頭，砸在身上生疼。他記得在這個會議室裏，除了他，以前還沒有人用這樣嚴厲的口氣講話，對此，他很不適應。雖然不適應，但他還是加快了記錄速度，生怕漏了錢良俊的講話。可是，記著記著，握著鋼筆的手卻冷得有些遲鈍了，不太聽使喚，胳膊上還起了不少米粒般的雞皮疙瘩。秋紀海有些惱怒了，真想現在就把縣委辦公室主任喊到麵前，問問是誰調的空調，怎麼把溫度調得這麼低，還把厚厚的紅絲絨落地窗簾拉得這麼嚴實，把陽光遮蓋得一點也照射不進來，讓會議室變得如同冰窖。可是，當他抬起頭，看到講完話的錢良俊，拿起桌上的濕巾擦汗時，才明白會議室沒有變成冰窖，一定是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
今天這裏是別人的舞台，兩個大神正在輪番演出，接著出場的是省委組織部王部長——
“同誌們啊，今天我和良俊書記到你們玉南縣來調研，說實話，心情格外沉重啊！作為省委組織部副部長，作為省委主管幹部部門的領導，聽說你們玉南縣發生了組織指定的代理縣長落選這樣的事情，我當天夜裏就失眠了，而且直到現在每天夜裏還在失眠呀同誌們！有的同誌聽了，會說我神經脆弱，會說我承受力太差，同誌們呢，不是我神經脆弱，也不是我承受力太差，而是這件事情的性質實在太惡劣了，問題太嚴重了！請同誌們想一想，良俊同誌是你們玉州市市委書記，我呢，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我們的工作雖然不能說是日理萬機，也是相當繁忙的吧。在這樣工作繁忙、事務纏身的情況下，我們還要抽出寶貴的時間，到你們玉南縣來搞調研，說明了什麼問題？不正說明這件事情的性質太惡劣、問題太嚴重了嗎！清醒一下吧，同誌們！
“同誌們啊，良俊書記剛才講得很好，我們黨管幹部的原則，以前、現在和將來都是不會發生動搖和改變的，這也是我們黨幾十年來執政的法寶啊！可是，我們黨幾十年來執政行的法寶，竟然在你們玉南縣失效了，這說明了什麼問題？這說明我們黨管幹部的原則，在你們玉南縣受到了個別人的挑戰。同誌們啊，千萬不要小看這個問題，這可是個政治問題啊，是我們萬萬忽視不得的嚴重的政治問題。
“同誌們啊，對於政治問題，我們在座的領導幹部，是麻痹大意不得的！我們每個人都要保持足夠的政治敏感性，這是我們中國為政者、為官者必備的素質。試想一下，如果你們玉南縣人大會上，代理縣長落選這樣違背黨的組織幹部原則的事情，不能及時有效地得到調查和處理，一旦泛濫開來的話，那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麵呢？那將是威脅到我黨的執政根基的大問題，同誌們，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啊……
“同誌們啊，該講的話，在這裏我都講了，該說的道理，在這裏我也都說了，下麵呢，我代表省委組織部表個態，還是良俊書記那句話，相關責任人，如果對這件事情認識不到位，不能夠及時向組織交代問題、承認錯誤的話，那你們以後的政治前途也就同樣不會到位，完了！”
如同連著挨了兩記重拳，秋紀海的腦子開始混沌了。
從錢書記和王部長的講話裏，他感覺到了，他們的矛頭是直接指向他這個縣委書記的，而且上綱上線，把問題的性質說得十分嚴重，特別是王部長，已經把問題提到了“威脅到我黨執政的根基，威脅到我們黨管幹部原則的大問題”的高度，讓他的脊背上不自覺地冒出了冷汗。
脊背上冒出的冷汗向下流淌著，像毛毛蟲在爬動，癢癢的，很不舒服。秋紀海皺著眉頭，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王部長說“完了”半天，他還發呆地拿著鋼筆，木然地等待著記錄王部長下麵的講話。
會議室靜靜的，隻有空調櫃機在輕輕地哼唧著，不停地吹出冷氣。
令人難熬的冷場持續著，秋紀海依然沒有意識到王部長的講話已經結束，其他的四大班子成員則如坐針氈。
錢良俊看出秋紀海在發呆，知道剛才他和王部長的講話，肯定對秋紀海打擊不小，心裏暗暗有了幾分得意，臉上露出微微一絲笑意。會議還沒有結束，他耐心地等待著發呆的秋紀海清醒過來，代表玉南縣四大班子向他承認錯誤。沒有秋紀海這個縣委書記代表玉南縣四大班子現場向他承認錯誤，這個會議開得就不圓滿、不完美。於是，錢良俊拆開桌上的一盒大中華，給王部長遞過去一支，兩股青煙嫋嫋升起，讓冷場的會議室稍稍有了些動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秋紀海身上，可是拿著鋼筆盯著筆記本的秋紀海卻渾然不知。此刻他正在認真地感知著脊背上那隻仍在慢慢蠕動的毛毛蟲。毛毛蟲爬爬停停，似乎很猶豫、很彷徨，不知該到哪裏去。秋紀海很想把手伸到衣服裏，逮出那隻毛毛蟲狠狠地摔在地上，並踩上一腳。可是，這樣的場合不允許他那樣做，隻好無奈地忍受著。毛毛蟲的蠕動瘙癢難耐，他隻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再去想那隻可惡的毛毛蟲。
會議室依然冷場著！
冷場的會議室考驗著在座的人們的耐心和意誌！
錢良俊的香煙燃去了大半，臉色更加陰沉！
王平把不耐煩三個字寫到了臉上，躁動的心已經飛到了靈隱寺覺悟大師那裏！
秋紀海仍然木訥著，木訥得讓所有的人惱火，以為他是故意的！
終於，臉色陰沉得能擠出水來的錢良俊，讀出了王部長臉上寫的那三個字，狠狠吸完最後一口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喝道：“散會！”
如同一聲驚雷震醒了秋紀海，他慌亂地合上筆記本，看到錢良俊和王部長已經黑著臉闊步走出了會議室，忙拉開椅子連聲叫著“錢書記”“王部長”追了上去，錢良俊和王平不理會他一連串的喊叫，頭也不回地下了辦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