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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冠上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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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大院上空依然驕陽似火。

沒有防備的錢良俊大步流星走出辦公樓,立即被陽光灼得睜不開眼,接著便受了天大委屈一般,開始變得淚眼蒙矓,前方的景物隨即在蒙矓的淚眼裏模糊了。錢良俊更加惱火,鑽進轎車後,把車門摔得如同小孩過年時在酒瓶裏放響的悶炮。

一聲悶響之後,又是一聲悶響,王平隨後也躬身鑽進了錢良俊的黑色奧迪。

上車後,屁股還未坐穩,錢良俊就命令司機小薛開車。正在車上津津有味看雜誌的小薛,被砰砰兩聲沉重的摔門聲驚得扔掉了手中的雜誌,聽到錢良俊發話,忙轉動鑰匙打著了火。正要掛擋開車,突然從倒車鏡裏發現玉南縣縣委書記秋紀海趴在車窗玻璃上,哭喪著臉,擠歪著鼻子,嘴巴一張一合地對著車內似乎在說著什麼,卻難以聽清。小薛見了就有些猶豫,雖然發動了車子,但沒有踩油門。身後的錢良俊火了,厲聲喝道:“小薛,叫你開車呢,聽到沒有?”話音未落,小薛麻利地掛擋加油,黑色的奧迪如同一隻騰空而起的黑色獵豹,在烈日炎炎的玉南縣縣委大院裏嘶鳴著絕塵而去,後麵王部長來時坐的黑色奧迪也狂奔著跟了上來……

出了縣委大院,錢良俊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把眼淚沾幹,搖了搖頭,歎口氣,轉過臉對王平說:“唉,王部長呀,玉南縣班子的問題,你也看到了,真的很嚴重啊!特別是玉南縣的班長,縣委書記秋紀海同誌,我看思想太麻木了,麻木得簡直有些麻痹了,這樣的幹部,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指望他幹好工作,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看難啊!看來,現在已經是到了該解決問題的時候了,我的意思呢,既然發現了問題,我們就要及時解決,晚解決呢,不如早解決,晚換人呢,不如早換人啊!”

王平點點頭:“是呀,從近階段玉南縣發生的一係列問題來看,作為縣委書記,這個秋紀海同誌顯然是不稱職的。這樣吧,錢書記你是玉州市委書記,是玉州市的當家人、大掌櫃,你就看著辦,總之,省委組織部會支持和尊重你的意見和決定的,這點錢書記你就放心吧!”

聽了王平的話,錢良俊心裏踏實了許多,頭仰到車座後背,眯上了眼睛。

本來因為毛兵森當過自己秘書的原因,他對解決玉南縣班子的問題是有所顧忌的,害怕下麵有議論。但是,有了王平的表態,這些顧忌他就可以丟到一邊去了。解決一個縣級班子的問題,本來就在他這個市委書記的職權範圍之內,如今又有了上級組織部門的強力支持,他就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出了縣城後,兩輛黑色轎車撒野似的一路向東奔去。鄉間的道路不是那麼平坦,身體有些搖擺的錢良俊睜開了眼睛,看到在炎炎烈日的烤曬下,莊稼地裏依舊有裸露著被曬成古銅色皮膚的農民在辛勤地勞作,而他們的耕牛則在一旁的大樹下悠閑地吃著草、打著噴嚏。他理解這些農民愛惜他們的耕牛更甚於愛惜他們自己,他記得兒時父親也是這麼做的,寧肯勞累了自己,也舍不得使壞了耕牛!

車子拐彎的時候,錢良俊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池塘,一群光著屁股的小孩正在池塘裏追逐著嬉笑打鬧,車子從池塘前一閃而過,錢良俊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看。這樣的畫麵,他再熟悉不過了,時光倒轉三四十年,他就是那群光著屁股嬉笑打鬧的小孩中的一員。有誰能想到,他這個往昔光著屁股嬉笑打鬧的小毛孩,今天竟然成了衣冠楚楚的玉州市委書記,成了五六百萬玉州人民的父母官!

隨著車子的奔馳,窗外的色彩不停地發生著變化,黃色基調的幹涸土地正在一點一點消退,綠色基調的青翠原野正在一步一步臨近。因為有了越來越多撲麵而來的鬱鬱蔥蔥的樹林,太陽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暴君般地肆虐和瘋狂了。東邊天際墨綠色的山脈此起彼伏、若隱若現,如同上天這個繪畫大師隨手潑灑到人間的一幅潑墨山水畫。看著遠方這幅漂亮的潑墨山水畫,錢良俊的心平靜了許多,又一次眯上了眼睛。

等錢良俊再次睜開眼睛,車子已經停在了靈隱寺的山門前。靈隱寺建於半山腰,向上看,懸崖峭壁立於頭頂,向下望,滿目波濤如湧動的綠色海洋。寺院周圍到處是古老的蒼鬆翠柏,無名鳥雀在枝杈間歡蹦亂跳,卻無聒噪之聲,一副得了仙氣、幾經修煉的樣子。

雖然路上小王已經提前打了招呼,但是覺悟方丈還是沒有到寺院門口親自迎接,而隻是安排了一個小沙彌候在那裏。

下了車,錢良俊心裏雖有幾分不快,但並沒有露在臉上。現在的覺悟方丈,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見了縣長大人,都要一溜小跑著親自下山迎接的呆頭呆腦的土方丈了。這些年,覺悟方丈的行情見漲,雖然身處深山小寺,但是聲名卻早已遠揚海內外。眼下的覺悟方丈是廟小神仙大,隔三差五就會有大人物來訪。可以說,省級領導不鮮見,地廳縣處是常客,就是海外政要僑領也有慕名而來的。所以,水漲船高,覺悟方丈的架子慢慢端起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迎上前來的雖然隻是一個小沙彌,顯然也沾了覺悟不少光,很是開過眼界和見過世麵的。見他和王部長下了車,才不慌不忙地邁著方步迎過來,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說:“阿彌陀佛,施主可是錢書記嗎?我師父正在寺裏修行,讓我代他迎候施主,請進!”

錢良俊點了點頭,伸手讓王平走在前麵,王平也沒有客氣,大踏步走進了山門。小沙彌把他們讓到西邊院落的一間配房裏,倒了茶水,就出去了。

山裏的空氣很涼爽,小風一吹舒坦得很。錢良俊喝了口茶,興致勃勃地說:“王部長啊,和外麵嘈雜的世界相比,這裏算得上人間天堂了!”

王平也抿了一口茶,深以為是地點點頭,說:“是呀,可惜你我沒有福氣呆在這人間天堂裏,隻有在外麵嘈雜的世界裏受煎熬了!”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阿彌陀佛,天堂隨處在,就在你心中啊!”兩人笑聲未落,就聽到外麵院子裏傳來一聲渾厚的男中音,錢良俊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身穿袈裟的和尚走了進來,就站起身開玩笑說:“覺悟方丈,偷聽他人談話,可不是一個得道高僧所為啊!”然後介紹道:“這是王部長,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大老板啊!”

王平也站起了身,說:“今天特意上山向大師討教,望大師不吝賜教啊!”

覺悟方丈向王平行了個禮,口裏連連說著不敢不敢,就在小方桌前先坐了下來,說:“貧僧幾十年來隱居山林,不問世事,閉塞得很呢,向來都是聆聽別人的教誨,而不會教誨別人呀!”

覺悟方丈的話讓王平略顯尷尬,但還是笑點著頭附和道:“是,覺悟方丈說得是呀,聖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師’嘛!”

錢良俊和覺悟方丈很熟悉,就不拘禮客氣,打趣道:“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覺悟方丈你今天可是有些不說實話呀!你說你不會教誨別人,那你這深山小寺為何訪客不斷、香火旺盛呢?難道人家都是來教誨你的不成?”

覺悟方丈拿起茶壺給錢良俊和王平添了添茶,說:“錢書記說得一點不錯,正是如此!出家人不打誑語,如果不是這些年來山門洞開,引來各處三教九流之士,讓貧僧得以聆聽大家無盡教誨,哪來今天的覺悟。所以,覺悟我才敢當著菩薩的麵,拍著胸脯說我覺悟向來都是聆聽別人教誨的,而從來不會教誨別人!”

錢良俊聽了大笑,對著王平說:“王部長,看來我們今天算是白跑了,聽聽,人家覺悟方丈向來是隻聽別人教誨,而不會教誨別人的!”

王平也笑了,寬容地說:“大師不過謙遜而已,不過呢,這謙遜也有個度,千萬不要謙虛過頭了,什麼事一過頭,就不好了!”

覺悟方丈聽了不語,慢慢合上了眼睛,把脖子上掛的大佛珠在手裏撚動起來,嘴裏啊哇啊哇地呢喃著,聽不清說些什麼。

王平不知道覺悟方丈此舉什麼意思,正要開口向錢良俊詢問,卻見錢良俊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吭聲,就忙閉了嘴喝茶。半杯茶水下肚,王平耳朵裏灌滿了覺悟方丈啊哇啊哇的呢喃聲,慢慢地,就感覺眼前的空氣似乎變得有些混沌了,有了氣場一般,並且似乎有一種不可描述的東西附貼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心潮澎湃,血往上湧,一時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忽然,外麵院子裏的蒼鬆翠柏上傳來一聲響亮的鳥鳴,接著便是百鳥朝鳳般的一陣熱鬧的群鳴。

可能是熱鬧的鳥鳴聲喚醒了覺悟方丈,隻見覺悟方丈先是身上一哆嗦,然後慢慢將眼睛睜開,同時手指緩緩停止了撚動佛珠,嘴裏啊哇啊哇的呢喃聲也漸漸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