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覺悟方丈醒來,錢良俊馬上目不轉睛地盯了過去,注意著覺悟方丈的一舉一動。覺悟方丈似乎還沒有完全還魂,眼睛漫無目的地看著前方,目光散亂無神,癡癡呆呆的樣子。又過了良久,覺悟方丈終於還了魂,無聲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對著王平說:“老衲還是那句話,我向來都是聆聽別人教誨,而不會教誨別人的,頂多也就是給別人指點一下迷津罷了。這位施主呢,既然今天來了,我當奉送幾句話,請施主牢記心中,這幾句話就是:該定則定,該動則動,動則朝東,一路光明!”
王平聽了,忙站起身,兩手在胸口抱成拳說:“謝謝大師,大師果然是一代高僧,一言千金、一言千金啊!”
覺悟方丈的四句箴言點到王平的心坎兒上了!
原來此前省裏已經有了消息,準備將東部古城東昌市的市委書記任洪傑調到省直部門任職。王平在省委組織部當然近水樓台,先得到了這個消息,當時心裏就有些活絡,想下到東昌市接任洪傑的市委書記,離開這個讓他煩心的省委組織部,到地方瀟瀟灑灑地走一回。可是,一想到要離開省委組織部這個位高權重的地方,他又實在有些不舍。再則呢,東昌市雖然是個古都,但是現在畢竟落伍了,城市規模小得很,到東昌市當市委書記,他感覺有些掉價。最主要的是他看不清下去後的前途,害怕走了彎路。長期從事組織工作,王平知道,官場的路,走順了,順風順水,拽著衣服拖著後腿也擋不住升遷,可是一旦走了彎路,想要再繞回來,那就像誤入了沼澤地,難以拔腳抽腿啊!本來他心裏是打著秋千的,猶豫著究竟是下去還是不下去,如今聽了覺悟方丈的話,心裏就有點傾向下去了。
給王平指點完迷津,覺悟方丈轉過臉來,看著也站起身的錢良俊說:“上次錢書記來,老衲我已看出,錢書記命主雞冠花,記得當時老衲已經奉送了幾句話,今天呢,老衲我再添幾句:雞冠花滿城,市委居正中,冠上再加官,官帽在樓頂!”
說完,覺悟方丈雙手合十告辭,說寺裏已經準備了齋飯,請二位施主等會慢用,老衲還要主持一個法事,就先告退了!
錢良俊擰眉品味著覺悟方丈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邊覺悟方丈已經邁步走出院門,倒是王平追著覺悟方丈的腳步說了幾句大師慢走。
兩個人坐下又喝了會茶,錢良俊問王平,在不在寺裏用餐?王平似乎還陶醉在覺悟方丈“一路光明”的真言裏,樂嗬嗬地問:“這裏的齋飯怎麼樣啊?”
錢良俊吃過寺裏的齋飯,皺皺眉說:“齋飯嗎,沒有一點葷腥,會怎麼樣!我說咱們還是忍忍,到玉州再吃吧!”
“那好吧!”聽了錢良俊的話,王平也沒有了吃齋飯的興趣,站起了身。
出了寺院山門,王平小聲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覺悟方丈真乃神人啊,我看他能夠像X光一樣,洞穿人們的心肝肺腑,知我們所思,料我們所想啊!”
錢良俊頗顯沉穩地點點頭,說:“可不是嗎,要不,覺悟的名聲會這麼大嗎,不過,覺悟現在的架子也大得很呀!”
王平拍拍錢良俊的肩膀,說:“應該,應該,大師嘛,應該有大師的架子!”
這時,一陣山風吹來,吹得寺院四周的蒼鬆翠柏舞姿翩翩,吹得山下林海波濤滾滾,又有幾聲蟬喧鳥鳴傳來,仿佛在替覺悟方丈送客……
下午一點半,兩輛轎車風馳電掣般趕回了玉州。
車子裏,錢良俊還沉浸在靈隱寺的清涼幽靜中,走下轎車,一陣撲麵而來的熱風,又讓他感受到了城市難耐的燥熱。
夏日的玉州,是一個由鋼筋水泥建造成的溫室熱島,是一個自以為聰明的人類精心營造的、破壞了大自然又被大自然報複了的高級動物集中營。雖然是集中營,但那些高級動物們仍在源源不斷地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寧願放棄寶貴的清涼和自由,而甘願到這個燥熱難耐的集中營裏,用那些散發著毒氣的裝修材料,裝修出一間間或豪華或中庸的毒氣室自我囚禁。
錢良俊胡思亂想:人這種所謂的高級動物,其實是一種最奇怪不過的動物了!又想,自己呢?少頃便有了答案,自己其實也是免不了俗的,一個樣!
在豪華的玉州飯店貴賓樓,錢良俊為王平安排了豐盛的午宴,偌大的餐桌,隻有他們兩人用餐。
碰了杯茅台,王平說:“今天到靈隱寺,不虛此行啊,真有聽了覺悟方丈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錢良俊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笑著說:“勝讀十年書說不上,不過,要是能夠治好你的失眠症,也算沒有白去啊!”
王平也幹了,說:“今天回去,我就埋頭睡它個痛快,一覺到天亮!”
親自給王平滿上酒,錢良俊低聲問:“最近聽到個消息,說是老喬到北陽市當市委書記後,幹得還不錯,外麵謠傳他馬上要調到省裏工作,據說不是當副省長就是進常委,有這事嗎?”
王平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嘴裏,嚼著說:“咳,這人事的事啊,向來沒有空穴來風。老喬呢,說實話,到北陽市當市委書記後,大刀闊斧地抓企業轉製、招商引資,使得北陽市的經濟發展勢頭很猛啊!省委趙書記上次到北陽市調研後,確實有讓他到省裏當主抓工業的副省長的意思,可是拿到常委會上議了議,有的常委發表了不同意見,說他工作作風不民主,搞一言堂、家長製,也就撂那了!”
錢良俊聽了,鬆了口氣,說:“這可是老喬的老毛病了,沒想到到了北陽還是改不了!”
王平笑笑,說:“同樣的意思呢,這話就看你怎麼說了,你說他工作作風不民主,搞一言堂、家長製也行,你說他處事果斷,有魄力有能力,也可以!反正,對一個人的評價,首先要看你的傾向性和對他的好惡,咳,說實話,人無完人呀,評價同樣一個人,喜歡的,可能打上個九十分、一百分,不喜歡的,也可能打個五六十分不及格,這都很正常啊!”
錢良俊連連點頭稱是,對此他深有感受,王平當年不就是以這樣的好惡,把他送到了玉州市委書記的寶座上,而讓老喬背井離鄉地遠赴北陽了嗎!他不禁暗暗感歎,這人看人呀,其實是霧裏看花,全憑感覺啊!
吃完午飯,錢良俊勸王平在飯店休息休息再走,王平說不了,部裏事多,還是回去吧,改天我再來玉州拜訪你,到時候咱們到你家裏好好喝兩杯!
送走王平,錢良俊剔著牙向他的長包房走去,今天起得早,又沒有休息好,明天還要去廣州,他要好好休息休息。躺上床,忽然又想起了覺悟方丈臨走給他的贈言,就從腦海裏翻出贈言,一遍遍地默念著:雞冠花滿城,市委居正中,冠上再加官,官帽在樓頂!默念良久,錢良俊猛地翻身起床,打電話叫來小王,仔細交代了一番。小王不停地點著頭,聽完交代,說錢書記你放心,我現在就去安排……
29
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這些天很忙,忙著開通市委市府大院的後門。
雖然前些日子受了處分,情緒上有些激動,認識上一時拐不過來彎,可是,冷靜一段時間,慢慢地就一切都想通了。這年頭,和誰過不去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如果還是梗著脖子硬著腦袋地鬧情緒,估計這個副秘書長的位置就坐不牢穩了,那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拿到程市長和陳市長的批示後,周長安很快行動起來。肥水不流外人田,施工隊他找的是老家的表弟、在城裏做包工頭的順子。順子在城裏混得年頭久了,破布褂子早換成了挺括的鱷魚衫,頭發像抿了一層黑漆,賊亮賊亮的。一門心思想著掙大錢的順子,接到電話後,開著那輛破捷達趕了過來,在辦公室挨到下班,死拉硬拽地把他拉到了飯店。酒菜上齊,順子陪著他三下五除二地就吹完了一瓶老白幹,幹脆利索地把他這個大表哥灌暈乎了。把他灌暈乎後,順子從真皮手包裏,摸出一張報紙讓他看,說,大哥你看看,人家南方一個城市的公路局,修個大門就花幾千萬,你們可是堂堂的市委市政府呀,修個後門才幾十萬,寒酸不寒酸啊!我說大哥你就動動筆,多造個百八十萬的預算嘛,讓我好好下下力氣,把你們的大門蓋得高高的、氣氣派派的,領導見了一伸大拇指,大哥你不跟著沾光就上去了嗎,好賴還不鬧個副市長什麼的幹幹。這樣,咱哥倆用句時髦點的話說,就是雙贏了,多好,幹嗎這麼小氣吧唧的呢!他雖然當時頭蒙蒙的,看著報紙都是重影,但是腦子還很清醒,聽了順子的話,就板著臉訓順子,嘿,你小子怎麼說得這麼輕巧呢,動動筆就能多造個百八十萬的預算了?你以為那預算是好造的!告訴你,我蓋的是後門,是專供領導出入的後門,蓋那麼高那麼氣派幹嗎,惟恐別人不知道嗎?說實話順子,你是不是嫌這個工程小不願意幹,是的話你直說,我找別人幹去!順子忙把報紙揉成團扔到了一邊,說,別價別價,大哥,我幹,我願意幹!接著惡狠狠地又開了一瓶酒,邊給他倒邊嘟囔,奶奶的,麻雀也有半兩肉,我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