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維拉古斯 讓一切依照著天神的旨意吧;可是我的哥哥幹得不錯。
培拉律斯 今天我沒有心思打獵;斐苔爾那孩子的病,使我覺得仿佛道路格外漫長似的。
吉德律斯 他揮舞他的劍,對準我的咽喉刺了過來,我一伸手就把它奪下,用他自己的劍割下了他的頭顱。我要把它丟在我們山崖後麵的溪澗裏,讓溪水把它衝到海裏,告訴魚兒他是王後的兒子克洛頓。別的我什麼都不管。(下。)
培拉律斯 我怕他們會來報複。波裏多,你要是不幹這件事多好!雖然你的勇敢對於你是十分相稱的。
阿維拉古斯 但願我幹下這樣的事,讓他們向我一個人報複!波裏多,我用兄弟的至情愛著你,可是我很妒嫉你奪去了我這樣一個機會。我希望複仇的人馬會來找到我們,讓我們盡我們所有的力氣,跟他們較量一下。
培拉律斯 好,事情已經這樣幹下了。我們今天不用再打獵,也不必去追尋無益的危險。你先回到山洞裏去,和斐苔爾兩人把食物烹煮起來;我在這兒等候鹵莽的波裏多回來,就同他來吃飯。
阿維拉古斯 可憐的有病的斐苔爾!我巴不得立刻就去看他;為了增加他的血色,我願意放盡千百個像克洛頓這樣家夥的血,還要稱讚自己的心腸慈善哩。(下。)
培拉律斯 神聖的造化女神啊!你在這兩個王子的身上多麼神奇地表現了你自己!他們是像微風一般溫柔,在紫羅蘭花下輕輕拂過,不敢驚動那芬芳的花瓣;可是他們高貴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後,就會像最粗暴的狂風一般凶猛,他們的威力可以拔起嶺上的鬆柏,使它向山穀彎腰。奇怪的是一種無形的本能居然會在他們身上構成不學而得的尊嚴,不教而具的正直,他們的文雅不是範法他人,他們的勇敢茁長在他們自己的心中,就像不曾下過耕耘的功夫,卻得到了豐盛的收獲一般!可是我總想不透克洛頓到這兒來對於我們究竟預兆著什麼,也不知道他的一死將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吉德律斯重上。
吉德律斯 我的弟弟呢?我已經把克洛頓的骷髏丟下水裏,叫他向他的母親傳話去了;他的身體暫時留下,作為抵押,等他回來向我們複命。(內奏哀樂。)
培拉律斯 我的心愛的樂器!聽!波裏多,它在響著呢;可是凱德華爾現在為什麼要把它彈奏起來?聽!
吉德律斯 他在家裏嗎?
培拉律斯 他在家裏。
吉德律斯 他是什麼意思?自從我的最親愛的母親死了以後,它還不曾發過一聲響。一切嚴肅的事物,是應該適用於嚴肅的情境之下的。怎麼一回事?無事而狂歡,和為了打碎玩物而痛哭,這是猴子的喜樂和小兒的悲哀。凱德華爾瘋了嗎?
阿維拉古斯抱伊摩琴重上,伊摩琴狀如已死。
培拉律斯 瞧!他來了,他手裏抱著的,正是我們剛才責怪他無事興哀的原因。
阿維拉古斯 我們千般憐惜萬般珍愛的鳥兒已經死了。早知會看見這種慘事,我寧願從二八的韶年跳到花甲的頹齡,從一個嬉笑跳躍的頑童變成一個扶杖蹣跚的老翁。
吉德律斯 啊,最芬芳、最嬌美的百合花!我的弟弟替你簪在襟上的這一朵,遠不及你自己長得那麼一半秀麗。
培拉律斯 悲哀啊!誰能測度你的底層呢?誰知道哪一處海港是最適合於你的滯重的船隻碇泊的所在?你有福的人兒!喬武知道你會長成一個怎樣的男子;可是你現在死了,我隻知道你是一個充滿著憂鬱的人間絕世的少年。你怎樣發現他的?
阿維拉古斯 我發現他全身僵硬,就像你們現在所看見的一樣。他的臉上蕩漾著微笑,仿佛他沒有受到死神的箭鏃,隻是有一個蒼蠅在他的熟睡之中爬上他的唇邊,癢得他笑了起來一般。他的右頰偎貼在一個坐墊上麵。
吉德律斯 在什麼地方?
阿維拉古斯 就在地上,他的兩臂這樣交叉在胸前。我還以為他睡了,把我的釘鞋脫了下來,恐怕我的粗笨的腳步聲會吵醒了他。
吉德律斯 啊,他不過是睡著了。要是他真的死了,他將要把他的墳墓作為他的眠床;仙女們將要在他的墓前徘徊,蛆蟲不會侵犯他的身體。
阿維拉古斯 當夏天尚未消逝、我還沒有遠去的時候,斐苔爾,我要用最美麗的鮮花裝飾你的淒涼的墳墓;你不會缺少像你麵龐一樣慘白的櫻草花,也不會缺少像你血管一樣蔚藍的風信子,不,你也不會缺少野薔薇的花瓣——不是對它侮蔑,它的香氣還不及你的呼吸芬芳呢;紅胸的知更鳥將會銜著這些花朵送到你的墓前,羞死那些承繼了巨大的遺產、忘記為他們的先人樹立墓碑的不孝的子孫;是的,當百花雕謝的時候,我還要用茸茸的蒼苔,掩覆你的寒冷的屍體。
吉德律斯 好了好了,不要一味講這種女孩子氣的話,耽誤我們的正事了。讓我們停止了嗟歎,趕快把他安葬,這也是我們應盡的一種義務。到墓地上去!
阿維拉古斯 說,我們應該把他葬在什麼地方?
吉德律斯 就在我們母親的一旁吧。
阿維拉古斯 很好。波裏多,雖然我們的喉嚨現在已經變了聲,讓我們用歌唱送他入土,就像當年我們的母親下葬的時候一樣吧;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曲調和字句,隻要把尤莉菲爾的名字換了斐苔爾就得啦。
吉德律斯 凱德華爾,我不能唱歌;讓我一邊流淚,一邊和著你朗誦我們的挽歌;因為不合調的悲歌,是比說謊的教士和僧侶更可憎的。
阿維拉古斯 那麼就讓我們朗誦吧。
培拉律斯 看來重大的悲哀是會解除輕微的不幸的,因為你們把克洛頓全然忘記了。孩子們,他曾經是一個王後的兒子,雖然他來向我們挑釁,記著他已經付下他的代價;雖然貴賤一體,同歸朽腐,可是為了禮貌的關係,我們應該對他的身分和地位表示相當的敬意。我們的敵人總算是一個王子,雖然你因為他是我們的敵人而把他殺死,可是讓我們按照一個王子的身分把他埋葬了吧。
吉德律斯 那麼就請您去把他的屍體搬來。貴人也好,賤人也好,死了以後,剩下的反正都是一副同樣的臭皮囊。
阿維拉古斯 要是您願意去的話,我們就趁著這時候朗誦我們的歌兒。哥哥,你先來。(培拉律斯下。)
吉德律斯 不,凱德華爾,我們必須把他的頭安在東方;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有他的理由。
阿維拉古斯 不錯。
吉德律斯 那麼來,把他放下去。
阿維拉古斯 好,開始吧。
歌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驕陽曬蒸,
不用再怕寒風凜冽;
世間工作你已完成,
領了工資回家安息。
才子嬌娃同歸泉壤,
正像掃煙囪人一樣。
阿維拉古斯
不用再怕貴人嗔怒,
你已超脫暴君威力;
無須再為衣食憂慮,
蘆葦橡樹了無區別。
健兒身手,學士心靈,
帝王螻蟻同化埃塵。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閃電光亮,
阿維拉古斯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吉德律斯
何須畏懼讒人誹謗,
阿維拉古斯
你已閱盡世間憂樂。
吉德律斯/阿維拉古斯
無限塵寰癡男怨女,
人天一別,埋愁黃土。
吉德律斯
沒有巫師把你驚動!
阿維拉古斯
沒有符咒擾你魂魄!
吉德律斯
野鬼遊魂遠離墳塚!
阿維拉古斯
狐兔不來侵你骸骨!
吉德律斯/阿維拉古斯
瞑目安眠,歸於寂滅;
墓草長新,永留追憶!
培拉律斯曳克洛頓屍體重上。
吉德律斯 我們已經完畢我們的葬禮。來,把他放下去。
培拉律斯 這兒略有幾朵花,可是在午夜的時候,將有更多的花兒開放。沾濡著晚間涼露的草花,是最適宜於撒在墳墓上的;在它們的淚顏之間,你們就像兩朵雕零的花卉,暗示著它們同樣的命運。來,我們走吧;讓我們向他們長跪辭別。大地產生了他們,現在他們已經重新投入大地的懷抱;他們的快樂和痛苦都已成為過去了。(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維拉古斯同下。)
伊摩琴 (醒)是的,先生,到密爾福德港是怎麼走的?謝謝您啦。打那邊的林子裏過去嗎?請問還有多少路?噯喲!還有六哩嗎?我已經走了整整一夜了。真的,我要躺下來睡一會兒。(見克洛頓屍)可是且慢!我可不要眼人家睡在一起!天上的男女神明啊!這些花就像是人世的歡樂,這個流血的漢子是憂愁煩惱的象征。我希望我在做夢;因為我仿佛自己是一個看守山洞的人,替一些誠實的人們烹煮食物。可是不會有這樣的事,這不過是腦筋裏虛構出來的無中生有的幻象;我們的眼睛有時也像我們的判斷一般靠不住。真的,我還在害怕得發抖。要是上天還剩留著僅僅像麻雀眼睛一般大小的一點點兒的慈悲,敬畏的神明啊,求你們賜給我一部分吧!這夢仍然在這兒;雖然在我醒來的時候,它還圍繞在我的周遭,盤踞在我的心頭;並不是想像,卻是有實感的。一個沒有頭的男子!波塞摩斯的衣服!我知道他的兩腿的肥瘦,這是他的手,他的麥鳩利一般敏捷的腳,他的馬斯一般威武的股肉,赫剌克勒斯一般雄壯的筋骨,可是他的喬武一般神聖的臉呢?天上也有謀殺案了嗎?怎麼!他的頭已被砍去了!畢薩尼奧,願瘋狂的赫卡柏向希臘人所發的一切咒詛,再加上我自己的咒詛,完全投射在你身上!是你和那個目無法紀的惡魔克洛頓同謀設計,在這兒傷害了我丈夫的生命。從此以後,讓讀書和寫字都被認為不可恕的罪惡吧!萬惡的畢薩尼奧已經用他假造的書信,從這一艘全世界最雄偉的船舶上擊倒它的主要的桅檣了!啊,波塞摩斯!唉!你的頭呢?它到哪兒去了?噯喲!它到哪兒去了?畢薩尼奧可以從你的心口把你刺死,讓你保留著這顆頭的。你怎麼會下這樣的毒手呢,畢薩尼奧?那是他和克洛頓,他們的惡意和貪心,造成了這樣的慘劇。啊!這是很可能的,很可能的!他給我的藥,他說是可以興奮我的精神的,我不是一服下去就失了知覺嗎?那完全證實了我的推測;這是畢薩尼奧和克洛頓兩人幹下的事。啊!讓我用你的血塗在我慘白的頰上,使它添加一些顏色,萬一有什麼人看見我們,我們可以顯得格外可怕。啊!我的夫!我的夫!(仆於屍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