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是哪一種女權主義者(1 / 2)

第四十三章 我是哪一種女權主義者

因為太太在做婦女研究,讀了一批女權主義的理論書,我們常在一起討論自己的立場。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們不可避免地會有一種接近某種女權主義的立場。我總覺得,一個人不尊重女權,就不能叫做一個知識分子。但是女權主義的理論門類繁多(我認為這一點並不好),到底是哪一種就很重要了。

社會主義女權主義者認為,性別之間的不平等是社會製度造成的,要靠社會製度的變革來消除。這種觀點在西方帶點階段論的色彩,在中國就不一樣了。眾所周知,我國現在已是社會主義製度,黨主張男女平等,政府重視婦女的社會保障,在這方麵成就也不少。但恰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感到了社會主義女權理論的不足。舉個例子來說,現在企業精簡職工,很多女職工被迫下崗。假若你要指責企業經理,他就反問道:你何不問問,這些女職工自身的素質如何?像這樣的題目報刊上討論得已經很多了。很明顯,一個人的生活不能單純地依賴社會保障,還要靠自身的努力,而且一個人得到的社會保障越多,自身的努力往往就越少。正如其他女權主義門派指出的那樣,社會主義女權義向社會尋求保障的同時,也就承認了自己是弱者,這是一個不小的失策。在社會主義製度下,得到較多保障的人總是值得羨慕的——我年輕時,大家都羨慕國營企業的工人,因為他們最有保障。但保障和尊嚴是兩回事。

與此有關的問題是:我們國家的男女是否平等了?在這方麵有一點爭議。中國人自己以為,在這方麵做得已經很不錯;但是西方一些觀察家不同意。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兩個問題。頭一個問題是:在我們的社會裏,是否把男人和女人同等看待。這個問題有難以評論的性質。眾所周知,一有需要,上麵就可以規定各級政府裏女幹部的比例,各級人代會裏女代表的比例,我還聽說為了配合95世婦會,出版社正在大出女作家的專輯。因為想把她們如何看待就可以如何看待,這件事就喪失了客觀性,而且無法討論。另一個問題是:在我們同家裏,婦女的實際地位如何,她們自身的素質、成就、掌握的決策權,能不能和男性相比。這個問題很嚴肅,我的意見是:當然不能比。婦女差得很多——也許隻有競技體育例外,但競技體育不說明什麼。我們國家總是從社會主義女權理論的框架出發去關懷女性,分配給她各種東西,包括代表名額。我以為這種關懷是不夠的,真正的成就是自己爭取來的,而不是分配來的東西。

西方還有一種激進的女權主義立場,認為女性比男性優越,女人天性熱愛和平、關心生態,就是她們優越的證明。據說女人可以有比男人更強烈、持久的性高潮,也是一種優越的證明,我很懷疑這種證明的嚴肅性。雖然女人熱愛自己的性別是值得讚美的,但也不可走火入魔。一個人在坐胎時就有男女之分,我以為這種差異本身是美好的。別人也許不同意,但我以為,見到一種差異,就以為這裏有優劣之分,這是一種市儈心理——生為一個女人,好像占了很多便宜。當然,要按這個標準,中國人裏市儈更多,他們死乞白賴地想要男孩,並且覺得這樣能占到便宜。將來人類很可能隻剩下一種性別——男或女。這時候的人知道過去人有性別之分,就會不勝痛惜,並且說:我們的祖先是些市儈。當然,在我們這裏,有些女人有激進女權主義者的風貌,中國話叫做“氣管炎”。我個人認為,“氣管炎”不是中國女性風範的傑出代表。我總是從審美的角度,而不是從勢利的角度來看世界,而且覺得自己是個市儈——當然,這一點還要別人來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