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近了,彼此看得清對方麵貌。肖孝清的臉著實不引人注目,是看過即忘的那種。他五官輪廓極其淺淡,毫無出挑之處,唯獨眼神聚焦時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似乎一切個人意誌皆隱匿於雙目之中。朱晚雲與他對視,即刻感到對方的威嚴,但她頂住了,報之以淡漠的態度。針對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場合,要有不同的應付手段,此刻肖孝清顯然不是沉溺美色的狀態,她便收斂了狐媚相,絕不加以討好。第一場交鋒她不能敗下陣來,無論如何得先吊足了他的胃口。
最後肖孝清率先挪開目光,讓她背過身往門口走。
這就結束了?朱晚雲弄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隻能執行命令。她走到門口剛要開門出去,身後的男人叫住了她。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朱晚雲報上姓名,肖孝清示意她過來。
“朱小姐,你剛剛的身姿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他端詳著她,目光卻像是從她身上穿透過去,看著空無一物的牆壁。
“秋蘋?”朱晚雲笑道。
男人嘴巴裏蠕動著,似在咀嚼這個名字。朱晚雲見過嚼檳榔的人,就是這幅形態。
末了他也笑了:“下午那會兒,嚇著你們了?”
“我是沒怎樣,不過真有位名叫秋萍的姑娘,就在我後麵,她許是被肖先生嚇著了。”朱晚雲說,“我在這裏耽擱的夠久,要不要叫她進來?”
“不必了。”他搖頭,“後麵的都不必了。”
朱晚雲至今不知自己的身姿究竟哪裏吸引到了肖孝清,她的身段略微偏瘦,比不上秋萍那般呼之欲出,至於走路姿態,平時怎麼走,在這兒也怎麼走,沒有區別。走出辦公室大門時,她對“秋蘋”的好奇心大漲。
拜這位故人所賜,朱晚雲什麼功夫都沒施展,便得以脫穎而出。她在辦公室呆的時間最長,她之後的姑娘都沒有見校董的機會。這事兒當晚就在所有學員中傳開了,晚上在宿舍她睡得提心吊膽,生怕夢中有人拿簪子直接捅自己脖子。
妒意傳得比瘟疫還快,效果也來得不差。做眾矢之的的滋味不好受,同時心中又帶著隱秘的自得,朱晚雲孤身走在流言之中,但覺自己是一隻飛在金龜子群裏的花蝴蝶。
且慢,別高興得太早。她沾沾自喜的同時不得不時時警醒。肖孝清尚未給出實際好處,她不能放鬆下來。
放她在女院裏煎熬了半個多月,終於在一天早上,女院門口停了一輛黑色汽車。校務主任喊朱晚雲出去,肖孝清就在門口等著。
那輛黑色汽車將她載到了霞飛路的一處豪宅前。朱晚雲心中喜不自勝,麵上卻雲淡風輕:“肖先生終於決定了?”
“決定什麼?”他明知故問。
“故人重現。”
肖孝清笑道:“重現,你還不夠格。不過我確實看你順眼。”
朱晚雲打量著這處豪宅。金屋藏嬌,一點不誇張。她心頭隱隱有點疑慮。肖孝清這是打算捧紅她,還是僅僅將她像養金絲雀那樣圈養起來?圍著男人打轉,這是她的命,她不得不認,但除此之外總還得有點可撈的,不然太不劃算。
頭一次見麵她就不曾示弱,往後亦不會有所顧忌,她開門見山:“肖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你對我有所圖,我對你也有。”
“說說看。”
“我想當明星,你把我捧紅,能有多紅就多紅。”她死死盯著肖孝清的眼睛,“而我,還你一個你想要的秋蘋。”
她刻意突出“你想要的”。那晚在辦公室,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如夢似幻,她便知道這位故人是他從未抓住的。中年男人,特別是成功的生意人,個頂個的精,這類人最難搞,他們像鹽堿地,榨不出半點有用的東西——但動了真心的,哪怕是動過真心的,就不一樣了。
朱晚雲毫不退讓地瞪著他。她知道自己必定會贏。
在霞飛路的豪宅裏呆了半個月後,某天,她拿到了劇本。女主角。男主角一欄寫著“林誌高”三個字,正是上海當紅的男明星。
即使這天大的恩賜到手,朱晚雲也並未放低身段主動爬上肖孝清的床,她甚至不給他碰一下。她未曾見過秋蘋,甚至連相片也無,卻能在腦海裏模糊勾勒出一個大致輪廓。若即若離,眼神冷峻,在男人即將心灰意冷時不經意間一笑,於是死灰複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在一寸一寸攻入他心裏最柔軟的部分,最後一擊必殺。
如同那晚駱榮嘉在她手心鏖戰廝殺,直擊堡壘一般。
她在燈下細細端詳這雙手。又將過上不必與家務事打交道的生活,好生養護,用不了多久它們又能恢複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