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拿兩隻袖子圍住她脖子。
“幹嘛?現在就想用袖子勒死我?”驚魂未定之際,說出口的話也一句比一句難聽。小男孩委屈得雙眼浮上一層水汽:“有袖子多少能護著點。蓮妹,我待你不好嗎,你為什麼這麼想我?”
朱晚雲氣都氣不起來,無奈地拍拍他手背:“剛才脾氣有點躁,對不住。”
平白無故遭此一劫,本以為要交代在這段彎彎繞的胡同裏,怎料跟著沈清嘉選的十四號方向走,最後竟真的走到了大馬路上。看到人力車時兩人也不管身上有沒有錢,直接攔了下來。車夫看他們年紀就覺得不靠譜,十之八九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但朱晚雲很有把握地報上地址,跟他說:“我們是沒錢,但送我們回家,我們爹娘一定會付錢,千恩萬謝,說不定還付你雙倍。就算我是個女的,不值錢,他是男孩,家裏不能絕後,一定是當寶貝的。”
“小姑娘家家嘴巴挺伶俐,腦子也活。”車夫當真讓他們上車了,“長成這樣,真是可惜了。”
朱晚雲僵著一張臉。大實話被當麵說出來,反駁的餘地都沒有,真是憋屈。倏忽心念一轉——若她長得眉目秀麗,這車夫要額外收“報酬”麼?
車夫賣力拉車,她看不到他表情,無從揣測。但願隻是她內心陰暗。
回到大院,兩人家裏都沒虧待車夫,回頭不約而同把自家孩子狠狠抽了一頓。秀芝發起怒來什麼武器都使,朱晚雲看到她手中的擀麵杖,心想這要砸在頭上絕對要砸傻,於是先下手為強,麻利往秀芝腳下一跪,抱住她大腿,垂下腦袋顫著聲音:“娘,我錯了,我今後再不亂跑——”
情至深處,擠出兩滴鱷魚淚。到底是當過演員的。
秀芝心一軟,丟了擀麵杖,抱著女兒痛哭。“娘就你一個獨苗苗,比別人家男娃還金貴,你要出點什麼事我可怎麼和你爹交代啊——”
化險為夷。感謝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爹。朱晚雲詭秘地笑笑,聽秀芝的話,倒熱水洗澡。
澡盆正對著鏡子,秀芝給她備好熱水和毛巾,就忙著縫補臭襪子去了。手頭的活兒多,顧客脾氣又暴躁,稍微通融一下都不肯,不緊趕慢趕定然被克扣酬勞。朱晚雲瞧著她奮力工作的背影,突然很是羨慕。如果上輩子家裏不是那麼早就垮了,哪怕支撐到她十四歲,她就可以靠做這種活兒,清清白白地活下去,將來嫁一個老實男人,過踏實日子。
她看了眼鏡子,被紅蓮的相貌惡心到——她自己現在就頂著這樣一張天怒人怨的臉。倘若她沒有半道殺出來占有這個皮囊,倘若這個小姑娘能戰勝病魔繼續成長下去,會迎來什麼?怎樣的男人會娶這般相貌的姑娘?嫁一個賭鬼酒鬼混混,天天膽戰心驚侍候他,還要時時擔心被打,這種日子過著又有什麼意思?同樣是貧窮,長得極美和極醜,之後的命運都是自己駕馭不來的,平凡中庸者方有一線生機。
朱晚雲記得前幾天有打工的過來補衣服,見秀芝貌美,毛手毛腳了好一番,幸虧秀芝脾氣彪悍,擀麵杖補衣針一起上,將他們趕出了家門。為一個男人,她拚力捍衛自己的貞潔。有時朱晚雲暗暗端詳她,會覺得可惜,倘若她再年輕一點,沒有被生活折騰得皮膚暗沉麵色發黃,一定是個能讓男人心神搖曳的大美人,被哪家公子哥看上,娶回去當個小老婆,也算改了命運。就是沒有名分,也能要到不少錢,不必為了掙錢受這麼多氣。
究竟還是得賣了自己。比這更不堪的,是賣的資格都沒有。朱晚雲扯了扯臉上的肥肉,深切感到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至少要有一技之長,將來沒有男人也能混飯吃。以這幅長相,拋頭露麵的工作與她無緣了,但當今世道,女人不賣色相,能做的事少得可憐,想來想去,似乎隻有學秀芝,天天和臭襪子破衣服打交道。
罷了,臭就臭,橫豎得活下去。她鑽進熱水裏最後泡了泡,準備拿毛巾擦身。無意間再一瞥鏡子,忽然心驚。
脖子上一道淤青的掐痕赫然在目,細細一看,甚至能辨出手的形狀。
被掐著脖子,逐漸失去意識,最後放空的瞬間,神似香煙入肺,歡愛巔峰。連死亡也帶著快感。
她心中一寒。姓駱的不會放過她。
——或許,她亦不想擺脫他?
朱晚雲低著頭,不敢再看鏡子。秀芝走過來試了試水,責備道:“水都要涼了,快出來。在裏頭幹什麼呢?”
她乖巧地擦身穿衣,趁秀芝忙手頭最後一部分活兒時,把鏡子掉了個頭。總之別再看到那道掐痕——特別是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