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戲班子表演結束,沈清嘉跟在他們身後,一直走到丁二爺家門口。丁二爺原以為這小孩隻是順路,沒想到像塊兒牛皮糖甩不脫,安頓好手底下人馬後,他招呼沈清嘉過來:“小孩兒,幹啥老跟著我?”
“我想和您學唱戲。”沈清嘉開門見山。
“你這也不像吃不飽穿不暖沒爹沒娘的啊,怎麼這麼想不開?”丁二爺大笑,“快回家去吧,省得待會兒你爹娘找過來怪我拐他們娃。”
“我真心的,沒有想不開。”沈清嘉辯解,“我有爹娘,也吃得飽,但就是想學戲。您看我的條件,我條件不差的。”
丁二爺當他腦殼有病,甚至懶得敷衍,就進屋關門了。進梨園行的多是走投無路,想混口飯吃,這小孩八成是看了角兒在台上光鮮亮麗,就蠢蠢欲動,也想入這行。奶味兒還沒褪幹淨,誰能把他的話當真了。
沈清嘉在外叩門無果,隻好打道回府。朱晚雲瞧他表情就知道失敗,一問過程,笑道:“這是沒把你話放在心上,覺得你開玩笑呢。這樣,你連著一個月,天天去拜訪他,每次都說明來意,態度一定要堅決,要不卑不亢。一個月下來,保管他迎你進門。我沒法保證他能收你為徒,但至少他會覺得你沒在玩他,你是認真的。”
他果真這樣做了。僅僅兩個禮拜,丁二爺就被他煩得不行,在他一再要求下,終於肯正眼瞧他。這一瞧不要緊,這孩子長得的確不賴,身板也柔韌,若是好生訓練,再熬過倒倉期,不是沒可能成角兒。
丁二爺的戲班子裏許久未見花旦的好苗子,這下倒是誤打誤撞撿來一個。聲兒也甜脆,相貌也好,收他進班或許可行。但小孩爹娘健在,這種大事總不能不通知。
“叫你爹娘來見我,他們同意了,你就加入。”他盤算著拜師禮呢。
“他們不會來的,但我有辦法籌到拜師禮。”沈清嘉急急忙忙表決心,“絕對不會糊弄師父。”
“現在不是拜師禮的問題,你爹娘健在又不來,我怎麼答應?”丁二爺瞧這娃怪可愛,不知不覺間說話聲音都柔和多了,“萬一我收了你,他們跑過來鬧,要我還他們兒子,我名聲往哪兒擱?投師紙簽了,不能反悔的。上頭也該有他們的名兒才成。”
“好,我回去同他們說。”沈清嘉扭頭往大院跑。丁二爺看著他瘦小單薄的背影,笑了一下。“這娃有點意思。”
不出朱晚雲所料,他在家長這關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攔。爹和哥哥都不能理解,臉上抹亂七八糟的油彩,上台咿咿呀呀,到底有什麼意思。娘哭天搶地,戲子是下九流,沒紅之前日子過得又苦,平白無故遭這個罪,圖啥呀。朱晚雲晚上關著門窗都能聽見他家傳來的爭吵聲,心想他做到這地步了,到底還是敗在家庭這一關。
沒成想這一回沈清嘉拿出了骨子裏的勇氣和決心,就是絕食也決不妥協。朱晚雲被他娘叫到家裏去,想讓她勸勸他,望著他凹陷的臉頰她卻一句話也出不來,心想當初被那些男孩欺淩得那麼慘,他尚且拿不出現在一半勇氣,這次是真的壯士斷腕,如何勸得住。
這場拉鋸戰,以沈清嘉勝利告終。爹一怒之下表示不認這個兒子,趁早滾,愛去哪去哪,莫說唱戲,去妓院當“大茶壺”都成。沈清嘉奪得主權,磨著娘在投師紙上簽字。在此之前,朱晚雲叫他帶自己去見丁二爺。
“你娘拿不出拜師禮的,我這裏有。帶我去見他,先把拜師禮給了,省得簽投師紙時難堪。”她說。
“蓮妹,你哪來的鐲子?”沈清嘉倒吸一口氣。
“你甭管,反正我不偷不搶,這鐲子就是我自個的。”朱晚雲笑了笑,“等會兒見到丁二爺,不會丟你的臉的”
她呈上這對玉鐲時,丁二爺拿在手裏瞧了很久:“這是拜師禮?”
“不錯,我先送過來。這事兒不要說給他娘聽。”朱晚雲挺著腰板,竭力使自己矮小的身子高大一點。她從懷裏拿出兩張紙,紙上是一模一樣的內容。“丁二爺,收了拜師禮,麻煩簽個字據,回頭可別不認賬。”
丁二爺爽快簽字,笑道:“小姑娘家懂的東西挺多,放心,我不會自毀名聲,賴小丫頭的賬,老臉真是丟幹淨了。但是你得保證這鐲子來路清白,不是從家裏偷的,也不是偷別人的,可別到時候主人家找上門討債。”
朱晚雲對丁二爺莫名好感。他沒有對她品頭論足,亦不曾恃強淩弱,收了禮物又翻臉。
她對丁二爺勾勾手指,示意他彎下腰聽她說。丁二爺見她煞有介事,也就乖乖配合。
“我保證它來路清白。”她輕聲道,“這是我娘給我準備的嫁妝。”
丁二爺聽罷,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讓她放心。然後把頭轉向沈清嘉:“你這個徒兒我算是收下了,就等你娘來簽字。小子,好好學藝,將來出息了,別辜負了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