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疑惑:“這和男女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男孩子比女孩子容易多了?”
“男孩,男人,天生就占盡便宜。你再大些就明白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大有人在。
沈清嘉還是一副想不通的模樣。朱晚雲失笑,幫他理了理領子:“都說再大些才明白,現在別想了。”
“蓮妹,你怎麼知道再大些就明白?你好像——曾經長大過?”沈清嘉費力地組織語言。他在措辭上一向不擅長,總要很努力才能避免說錯話惹人不快。
朱晚雲頓了頓,輕聲道:“我要是實話告訴你,你別害怕。當年我大病一場,差點兒就回不來了。那時在下麵,我同一個不願投胎的魂魄達成共識,她和共用一具身體回到人世,而我接受了這個條件,被放了回來。現在她也在我的身體裏。有些事情我沒有經曆過,都是她講給我聽。你不要怕我。我還是你的蓮妹。”
“我永遠都不會怕你,放心。”沈清嘉握了握她的手,“也不怕你身體裏的那個人。那人也不是壞人,是吧?”
“她一生命苦,幹過壞事,現在後悔了。再活一次,她不想那樣做。”朱晚雲輕聲說。
“那就沒什麼可怕的。師父都說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沈清嘉認真道。
“嗯,知錯能改,知錯能改。”朱晚雲拿一個粗製濫造漏洞百出的故事,再一次把他糊弄過去。知錯能改,也要有改的機會才行。
“你不是說給我看看你的扮相?”朱晚雲提醒他。沈清嘉想起自己的承諾,屁顛屁顛進去換一身行頭,丁二爺千叮萬囑可別弄壞了。倒倉期不宜過分練功,每天分出了一大塊時間休息。他想到朱晚雲還沒見過自己穿戲服的樣子,就跟她說下回來這的時候穿給她看。朱晚雲坐在台階上等他,看他能扮成個什麼模樣。
等沈清嘉穿好行頭出來時,朱晚雲愣了:“你想做旦角?”
“是啊,師父說我底子好,難得找到一個可以往旦角兒方向發展的。他們多半都是武生。”沈清嘉喜滋滋的。
“旦角兒?扮女人?那種沒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女人?”朱晚雲話已經說得非常重了。沈清嘉有些惶惑:“蓮妹,你不喜歡?”
“你真的不考慮做武生?”朱晚雲鎮定下來,試探著問。
“我不喜歡舞刀弄槍。你瞧這水袖水鑽,多漂亮。”他揮水袖給朱晚雲看,身段柔韌妖嬈。這張臉沒有上油彩,眉目秀麗,鼻梁高挺,膚色白皙,乍一看真是個畫兒上走出來的美貌少女。
朱晚雲心中警鈴大作。怪不得他不要李鳳兒。怪不得他不嫌她。
她看著他搔首弄姿,沒由來的厭惡。但當同他對視的時候,那雙清澈的眼睛又澆滅了她的怒火。還能怎樣呢?木已成舟。如今她在世上沒有其他親人朋友,難道能把這唯一一個也推開不成?
她咽下了本來想同他說的話,再叮囑他幾句後就匆匆離開。回到家裏,她拿出那隻盒子。裏麵反扣過來的鏡子靜靜地等待著她。
十二了,再過大半年就十三了。豆蔻年華,微妙的年齡。小一歲是女童,大一歲是少女。她手指拂過鏡子背麵的支架,開始想象自己的麵容。原來的樣貌她是很滿意的,但原封不動照搬,又莫名恐懼。她冥思苦想,秀芝的臉龐劃過腦海。不若參考一下她的相貌?
離十三歲生辰越近,她就越明顯地感到心中焦灼。紅蓮的相貌十足拖後腿,頂著這樣的臉,真是出生到死都過不了好日子,若有殷實完整的家還好說,她又父母雙亡,可想而知她將來的男人得多麼劣質。劣等品配劣等品,沒得撿漏。被踩了太久,開始懷念被捧的日子了。就算最後會摔落下來,不枉綻放一場。
那口黏膩的痰。李鳳兒趾高氣揚的眼神。沈清嘉的娘那句嫁妝倒貼也不要。要在這般唾棄之下了此殘生?
她不要做劣等品。被棄如敝履的日子她過夠了。就是一輩子擺脫不了被人挑挑揀揀的命,也要讓挑她的那個男人大出血一把,拚上這條命,也不能再讓男人占了便宜。至少她現在是清白的,可以為自己的身子和臉麵做主,不能有兩個臭錢就來占有她身體,也不能讓人隨便侮辱自己的相貌。被妒忌總好過被嫌棄。
她腦中混亂至極,但無論如何主意已定。朱晚雲一隻手按在心口,想讓心髒跳得不那麼厲害。這事兒還得給沈清嘉說一聲,好讓他有心理準備。
她躺在床上,想象著大半年後的生辰禮物。十三歲。紫禁胡同十三號。那個地方她是不會再去了。隻是午夜夢回,她隱隱好奇,倘若當年沈清嘉沒有選擇十四號方向,而是選了十二號,他們會走到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