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第六章(2 / 2)

還有一段時間,我在火車站門前擺攤,修手表、打火機。像所有的修表攤一樣,我的那個攤子是座玻璃匣子,可以推著走。因為溫室效應,坐在裏麵很熱,汗出得很多,然後就想喝水。經我修過的手表就不能看時間,隻能用來點煙;我修過的打火機倒有報時的功能,但又打不著火了,顧客對我不大滿意。還有一段時間我戴著黑眼鏡,假裝是瞎子,在街上賣唱。但很少有人施舍。作為一個瞎子,我的衣服還不夠髒。他們還說我唱得太難聽,可以催小孩子的尿。後來我又當過看小孩子的保姆,唱歌給小孩子聽,他們聽了反而尿不出;見到雇主回家,就說:媽媽,叔叔唱!然後放聲大哭。我做過各種各樣的職業,拖延了很多時間,來逃避我的命運。

我終於長大了,在寫作部裏工作;我舅舅也從堿場出來了,和小舅媽結了婚。他還當他的畫家。小舅媽倒是改了行,在一家大公司裏當公關秘書。這說明我舅舅除了畫畫,我除了會信口胡編,都別無所長,小舅媽倒是多才多藝。有時候她深更半夜給我打電話,說我舅舅的壞話。說他就知道神秘兮兮搗鬼,江郎才盡,再也畫不出令人頭暈的畫了;還說他身體的那一部分功能還是老樣子,她每天要給它發號令,還要假裝很喜歡的樣子,真是煩死了。這些話的意思好像是說,她嫁給小舅嫁虧了。但是每次通話結束時,她總要加上一句,這些話不準告訴你舅舅。隻要你敢透半句口風,我就殺掉你!至於我,每天都在寫小說。說句實在話,我不知道自己寫的到底是什麼。

今天我們所麵對的一切,都是我一手促成的。那一天我從堿場回來,心情煩悶,就去搗鼓電腦,想從互聯網上找個遊戲來玩。找來找去,沒找到遊戲,倒找到一份電子雜誌——《今日物理》。我雖是物理係的學生,但絕不看物理方麵的文獻——教科書例外。那天又找到了一個例外,就是那本雜誌。它的通欄標題是:誰是達利以後最偉大的畫家——W2還是486?W2是我舅舅的化名,486是20世紀末一種個人電腦,已經完全過時,一塊錢能買五六台。那篇文章還有張插圖,上麵有台486微機,屏幕上顯示著我舅舅那幅讓人犯疝氣的畫。當然,它已是畫中畫,看上去就不犯疝氣,隻使人有點想屙屎。等你把這篇文章看完,連屎都不想屙。它提到20世紀末開始,有人開始研究從無序到有序的物理過程,這種東西又叫做“混沌”,用計算機模擬出來,顯示在屏幕上很好看。其中最有名的是曼德勃羅集,放大了像海馬尾巴,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順便說一句,曼德勃羅集不會使人頭暈,和小舅的畫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該文作者發明了一種名為咿呀啊啦的算法,用老掉牙的486作圖,讓人看了以後暈得更加厲害。簡單地說,用一行公式加上比一盒火柴還便宜的破爛電腦,就能作出小舅的畫。任何人知道了這件事,看小舅的畫就不會頭暈,也不會犯疝氣。很顯然,小舅媽知道了這件事後再看小舅的畫,也不會性欲勃發。這篇文章使我對小舅、小舅媽、藝術、愛情,還有整個世界產生了一種感覺,那就叫“掰開屁眼放屁,沒了勁了”。假如我不到互聯網上找遊戲,一切就會是老樣子,小舅照樣是那麼叵測,小舅媽還對他著迷。我也老大不小的啦,怎麼還玩遊戲呢?

我看了這篇文章以後,猶豫了好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把它打印了一百份,附上一封要求給小舅平反的信,寄往一切有關部門——不管怎麼說,我舅舅在受苦,我不能不救他呀。有關部門馬上作出了反應:小舅不是居心叵測,他畫的是咿呀啊啦集嗎,關他幹嘛——/放出來吧。有了這句話,我就馳往堿場,把一切都告訴小舅和小舅媽。小舅媽聽了長歎一聲,說道:原來是這樣!對不起,王犯,讓你吃了不少苦。回所給你要點補助吧。你也不用強著說你愛我了。小舅聽了我的話,變得像個死人,癱軟在地上。聽到小舅媽最後一句話,他倒來了精神,從地上爬起來說:報告管教!我真的愛你!我從來沒想利用你!等等。小舅媽聽了,眼睛變成金黃色,對我獰笑著說:你聽到了吧?咱倆快把這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家夥揍上一頓!但還沒等動手,她又變了主意,長歎一聲道:算了。別打了。看來他是真的愛上我了。這似乎是說,假如小舅繼續叵測,他就不可能真的愛上小舅媽,為此要狠狠地揍他,但和他做愛也非常的過癮;假如他不再叵測,就可以愛上小舅媽,此後就不能打他,但和他做愛也是很煩人的了。小舅媽和小舅從堿場出去,結婚、過日子,一切都變得平淡無奇了。

今年是2015年,我是一個作家。我還在思考藝術的真諦。它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