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拉住,女子咬著嘴唇,眼眶泛紅,小聲道:“萬歲爺……”

男人安撫拍拍他的手。

站起身,冷聲道:“陳嬪不知尊卑禦前失儀,貶為庶人,發完辛者庫。”

女人驚恐睜大眼,連連痛哭,被粗使太監將她拉下去。

皇帝的寵愛衝昏頭腦,比起後宮失寵卻握有宮權的四妃,她毫無根基,皇帝翻臉,便是地獄。

康熙無情蒞臨權力巔峰的男人極為可怕,哪種女人沒見過?嫵媚也好,端莊也罷,有私心,想活的更好,踩他人上爬,討好他,他高興與翻臉,她們都得受著。

打開門,迎麵風雨交加,穿過院子,進東暖閣緩過來,他不見蘇斐,眉頭一皺:“去,給朕看看李德全去哪兒了!”

話一出口,改了主意:“朕親自去。”

他大步走出去,養心殿外石階衝刷幹淨,露出粗糙白色的石板,飛簷下走獸猙獰,李德全站在雨中愁眉苦臉勸說那人。

一把白綢上畫喜鵲蹬枝的傘,傘下露出半截青灰色袍角和一塊琥珀。康熙喉頭一緊,怔怔癡望。那人似心有所感,白皙透明似的手抬起傘沿,一雙冷冷清清的眸子看著他,好似看一個陌生人。

康熙下意識撇開目光,眼裏藏著難堪和淒惶,開始長老人斑的手緊緊背在身後,唯有白發斑斑的發無法隱藏,暴露在空氣中。

好似最隱秘的痛血淋淋撕開,醜陋不堪的呈現在心上人麵前。

李夫人風華絕代,害怕死前的病容毀掉漢武帝心中的美好,他一介帝王,落到和一個女人同樣的地步,可悲又可憐。

胸膛窒息,喉頭一甜,血湧到嘴邊強行咽下,他小心翼翼扯出一個傻乎乎的笑:“阿斐,你來啦?快些過來,那邊雨大,受涼可不好,快些過來。”

蘇斐一動不動,他如玉雕,冰冷無情讓他驚恐不安,甚至不顧風雨想要走過去。

腳步一動。

“你別過來。”

少年冷冷說。

皇帝停下腳步:“朕不過去,你過來好不好。”

“我來跟你告別,我要走啦,你別再躲躲藏藏的。”蘇斐冰冷白皙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眼中堅冰笑容,他的笑容讓皇帝跟小夥子似的碰碰亂跳,他的話,讓他的心揣揣不安,心驚肉跳,他想打斷他的話,可怎麼也說不出口。

太過悲傷,巨大的哀慟鋪天蓋地,無法喘熄,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說出那些話,眼前一陣陣發黑。

“其實,不管你是否年輕,是否從老鮮肉變成老鹹肉,在我心裏,永遠是最好的。”我以為,我們會相愛入骨無法分離,可我們卻敗在時間之下,盲目的相愛,是我的錯。我現在依然愛你,可你卻無法正視我。你的眼睛,被歲月所蒙蔽,我隻能走開,期望有一天,你的眼睛裏再次有我的痕跡。

蘇斐道:“所以,抱歉,我要離開,也許以後都不會再見。”

“你別走!”

康熙不顧大雨衝過來,渾身濕透,頭發上狼狽的滴著水,雪白刺目,他甚至不顧自己額頭上的皺紋痕跡,甚至顧不上藏好蒼老的手,急急忙忙伸手拽他,隻來得及拽住他的衣袖,柔滑的綢緞在指間滑過。好似一別永恒,再無相見之日。他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隻是微微一笑將傘放在他手中,後退一步,一眨眼,再也不見他的身影,漫天大雨風呼呼的吹,那些雨水打在臉上,冰冷疼痛,分不清臉上是水還是眼淚,隻是眼眶裏溫熱的液體止不住的流淌。

他永遠失去了他。

康熙眨巴眨巴眼,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眼前一黑,一口血噴出,染濕衣襟,嚇得李德全大驚失色,連聲叫太醫。

太醫?

他要太醫作甚?

一個要老死的老頭子還叫什麼太子?

皇帝微微一笑,緩緩閉上眼,手中死拽著那把殘留餘溫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