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正男靠在黑色真皮的靠背椅中,手裏玩著一枝筆:“這真的是你的想法?”
“這……”山本覺得自己好象說得太多了。
這不是柳川大人您自己的想法嗎?屬下隻是應和而已吧?但這樣的話,他不敢說。
柳川正男的目光有些飄忽。
他隻是突然記起了荒木光。他總是說自己不了解他的熱情和理想。可是事實上完全相反,他完全理解他的野心和虛榮。不止是他了解,隻要稍有頭腦的人,都不難看出這一點。而自己和那個人的野心比起來,永遠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現在的柳川,已經不是十年前天真的少年。他甚至有些警惕,荒木光此時對自己的示愛示好,不過也是他實現野心的一種手段。畢竟重光葵說得沒錯,象他這樣位高權重而又出色的年輕官僚,正是一夕會積極拉攏的對象。
柳川的突然沉默,對他麵前的人造成極大的壓力。
山本已經開始緊張起來。他猜不到此時沉默的柳川正男的想法。
他跟著柳川正男工作快兩年了,雖然平時自問也是個機靈的人,但他始終覺得不了解這位上司。雖然他從來沒有對下麵的人發過脾氣,甚至可以說算得上是親切,有時還在人麵前發發關於軍部或國會的牢騷,但你在他的麵前,始終覺得緊張。比如剛才,同樣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和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代表的意思卻完全不同,後果也完全不同。這才是這位上司給人感覺最可怕的地方。山本相當清楚,一旦讓柳川大人認定你是一個危險份子,下場是什麼。
“山本,這樣的話,你在我麵前說說可以,不要在其它人麵前提起。”柳川正男溫聲道:“對其它人來說,這是相當危險的想法。對你和對他們,都是危險的。”
山本表裏如一,是個相當警慎的人,此時他已經對自己的多嘴多舌感到後悔了:“是,其實屬下平時也沒有這樣想。屬下隻是聽從上級的命令,柳川大人怎麼說,屬下就怎麼做。”
回答得非常聰明。
柳川正男看著他,嘴角已經浮出一絲笑意:“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對於我們這樣的軍隊,需要的隻是盲從和舍命,任何有自己頭腦的士兵,都是具有危險性的。我對此也深感無奈。”
“哈依。”除了點頭示意以外,山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好了,讓我們繼續正題吧。”柳川正男又開始玩手中的筆。
“是。軍部對上海市民支持中國軍隊的行為也非常不滿,軍部準備采取一些行動,拘捕或暗殺某些抗日積極份子。”
“有名單嗎?”
“名單暫時還未拿到。可是荒木少將曾提議,拿一些在上海非常著名的人物開刀,取得殺一警百的效果。”
驀地聽到荒木光的名字,柳川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皺起眉頭:“比如說?”
“比如說,在報紙上一再呼籲全民抗日的文人,還有正在為中國軍民排演募集捐款的戲劇聯盟,荒木少將似乎提到一個據說在上海很出名的人的名字……”
“出名的人?”柳川正男覺得心跳加速。
“據說是一位琴師,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荒木少將把他定為危險份子,但是荒木少將非常堅持。嗯……他叫……叫……”山本努力思索。
“……容雅?”
“是的。”山本恍然道,接著萬分佩服:“柳川大人如何得知的?”
柳川正男緊閉著嘴,麵容僵硬。
一直到退出柳川正男的辦公室,關上門,山本知久才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到他的後背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打濕。
他平時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多話,隻要服從命令。剛才一時糊塗,隨聲附和,但隨即已經後悔得要咬掉自己的舌頭。柳川大人需要的,絕不是下屬的讚成或反對,更不是拍馬屁,他隻要服從,絕對的服從。
不是服從軍部,更不是國會,他要他的人,服從的隻有他而已。
但是,從剛才起,柳川大人的臉色就變得很古怪。山本知久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斷的回想自己說的話,柳川大人說過的話,不知道是哪一句,哪一件事出了問題。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離開了領事館。今天晚上,他恐怕不能睡個好覺了。
容雅和柳兒坐在回程的馬車上。
容雅閉著眼睛。連日來的不斷的練習琴技和排演,讓他覺得非常疲倦,他實在是很需要好好的睡一睡。
而柳兒不斷在看窗外的街景。戰事一起,百事蕭條。一路上的乞人,無家可歸的人明顯多起來,但仍有煙館和做飲食生意的鋪頭,在塵土與帶著硝煙味的風裏掛出招牌,招攬生意。
正在往前疾駛的馬車突然一個踉蹌,幾乎讓他從座位上摔下來。
“孫三,什麼事?”容雅扶住車軾,問。
外麵沒有回答。
“孫三?”容雅再喚了一聲,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馬車的門被打開了,一個不認識的,梳著小分頭,身穿黑衣的青年站在車門外。
“請問,哪一位是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