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像過無數回的時刻,他離昴,最終還是不得不以這樣一個身份來麵對繆憬,同時麵對的是對自己最不想傷害的那個人的刻意隱瞞所帶來的心痛與愧疚。
離昴心想,繆憬是覺得有些傷心麼?他這樣的笑著,心裏麵是不是其實很難過?
離昴想要試圖解釋,可是他又覺得這個時候,一切的解釋都顯得蒼白而可笑,並且多餘。有什麼好解釋的呢,事實是他確實刻意的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是西州勵王,將要取代靖帝的那個人,或者說,是繆憬想要托付這天下的那個人。
繆憬看著離昴的神色變化,伸手輕撫他皺起的眉頭,笑道:"你的眼睛和汶承很像,連身上的熏香都一模一樣。"
離昴一怔,這時他心裏才真的有些確定那個猜測。
不是沒有懷疑過,繆憬身為天朝之主,為什麼會那樣輕易的相信他,又將操控天下的大計與他商量。僅僅一廂情願的把他當作勵王的下屬乃至親信而托付與重任,則未免太過於輕率了。
他是靖帝,那個能夠不動聲色扳倒攝者賢王、能夠運籌帷幄控製戰勢、能夠敏銳的洞察人心的帝王,倘若隻是因為他的孤獨與痛苦,而以為他是孱弱的,那就錯了。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後,離昴不是沒有想表明真正的身份,但總在鼓起勇氣即將表白的瞬間,被繆憬阻止了,是無意還是有意?
仿佛求證一般,離昴猛然握住繆憬的手,說道:"難道......你......"
繆憬仍是那樣笑著,道:"一開始我就知道了,你不會怪我罷。"
離昴鬆了一口氣,接著苦澀的感覺湧上了心頭。他鬆氣是因為原來他並沒有傷害到繆憬,他苦澀,卻不是因為繆憬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卻故意裝作不知。而隻是為了他的隱忍感到心痛。
"這天下,就交給你了。" 繆憬低聲說道。
第一眼看到離昴的時候,繆憬就猜到了。那與汶承如此相似的眉眼,那西州王室特有的熏香......乃至於他直率而大膽的自報姓名。
西州勵王,正式的名諱是丹,不為人知的本名卻是離昴。那是當年與汶承相交時,繆憬聽汶承親口提到過的。
汶承說:"我那個侄兒,比你小幾歲罷,性子卻有些頑劣。不過小孩子好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好在他雖然是這樣的性子,卻很聽我的話,我有時候教訓他,他也會認真的反省。"
繆憬當時笑了笑,他心想,若非父皇早逝,也許繆憬他自己,也如汶承那侄兒一般。
他與離昴,本是相差無幾的出身,曾經的個性也是相似的,卻因為後來的際遇不同,於是走向了兩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汶承死後,繆憬知道離昴繼位,漸漸把西州治理的富足強盛起來。他心裏隱約是有些嫉妒離昴的。他想,若易地而處,他為勵王,離昴為靖帝,則他繆憬也能把西州治理好,而離昴也許為了應對賢王而日複一日的疲憊無奈。
但是,繆憬知道這樣的設想毫無意義。這些念頭也不過隻是偶爾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汶承的那個少時頑劣、長大卻能力卓絕的侄子,在繆憬的心裏也隻是漸漸化為了一個名為勵王的符號罷了。
直到那一個夜裏,這個叫離昴的人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麵前,沉澱多年的諸般感慨忽然泉湧而出。
最終,說出了那一句話。
繆憬說,離昴,和我做筆交易罷。
他們以為,交易的是這天下。
卻不曾想到,付出的是彼此的心。
愛他麼?繆憬也不知道,他隻知道,他想把這天下,這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自己所無法好好擁有的一切,全部交給離昴。
延續了二百五十三年的天朝已經結束了,但是新的盛世還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