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片刻的靜止,等發呆過去,便是最清醒時刻的到來。清醒便意味著要做點什麼。可是此刻,發呆之後,她沒有精神飽滿地去幹什麼,而是心神不安地躺在沙發裏盯著那部米色電話機。它就臥在床頭,伸手即可撥通任何一個人的電話,甚至煲電話粥。然而想來想去,沒有誰能令她想打電話纏綿的,唯有那串手機號碼在她心裏一遍遍閃過,那是馬新業的,下意識裏,那是她最想撥通的電話。仿佛一個上午的發呆,就是為了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此時此刻,自己特別想聽到馬新業的聲音。這種誘惑,就像一盒香濃的巧克力放在床頭,自己又餓又饞,正要伸手,可是另一個聲音威嚴地說:不許!那個聲音就是理性。理性告訴她:這世界上想要的東西很多,不是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得到需要付出代價。理性還說,你千裏迢迢跑到大西北,是為了神聖的警察事業,怎麼會絆倒在一種小資情調的小感覺裏呢?理性又說,平時多少大事自己都能決定,怎麼這件小事就不敢做主了呢?自己到底怕什麼?想了又想後,她明白了:原來是怕這一個電話打過去,人家永遠都不接電話了。以她的敏[gǎn],她已經意識到他在回避她。
空中對話
第十八章
莫菲最初聽到馬新業的聲音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通話以後,她以為自己就不再好奇了,她相信在未來的歲月裏,在大西北這片廣袤的人海裏,還能聽到比馬新業更好聽的聲音。可是,就像自己喜愛著電視連續劇《劉老根》裏的趙本山和高秀敏的愛情,她忘不了火車上遇到的那個英俊青年,更偏愛著馬新業的聲音。她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情癡?她甚至產生過到火車站走走的念頭,說不定真能意外地遇到他呢。這個念頭當然嚇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到80歲時是否會嘲笑在這個年齡的衝動?她想,幸虧自己當了警察,忙得團團轉,如果整天閑在家裏,還不知要做什麼異想天開的事呢。青春期的躁動情緒真的是不可控製嗎?
既便是忙亂的,但馬新業的聲音卻從來沒有被莫菲忙丟過。有幾次,她真想撥通他的手機,聽聽他的聲音。每當她疲勞時,在睡覺和聽到馬新業的聲音這兩者之間,她寧願選擇後者。可是,這一切都是在她的內心轟轟烈烈展開的,是一種非常規的想法,如果說出來,世人會恥笑她,馬新業也會不可理喻。蹲派出所的這一個月裏,莫菲堅持著沒有給馬新業打電話,她想,自己的這點小情緒很快會過去的,就讓它胎死腹中吧。
然而,今天回到宿舍,一看到電話機,打電話的欲望又燃燒起來。公務理由已經被使用完了。難道再沒有機會了嗎?機會可是人自己創造的。他的聲音真有那麼好聽嗎?不聽他的聲音就不能活了嗎?沒聽過他的聲音不也長到這麼大了嗎?莫菲一會兒這樣想,一會兒那樣想,一會慫恿自己,一會兒勸阻自己,矛盾極了。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的臉,輕輕拍著:叫你無聊,叫你沒出息。趕緊睡覺吧,睡醒之後還得找那個該死的朵唯呢。那才是你的正事,是你為之奮鬥的事業,聽見沒有?不許再被那該死的聲音迷惑,就不信戰勝不了自己。
自責之後,莫菲好像心靜了,她順從地躺回床上,閉著雙眼等待入睡。莫菲的睡眠一向很好,自從馬新業的聲音出現後,眼睛裏仿佛鑽進了一隻飛蟲,幹擾得怎麼也睡不踏實。不睡也得睡,下午還要起來幹活呢,莫菲給自己下了死命令。忽然,她覺得應該把音樂關了才能睡著,於是,她起身把音樂關了。躺了一會兒,她想還是應該聽著恩雅的歌聲入睡才好。結果恩雅的歌聽了好幾首,還是睡不著。後來,她幹脆把小說《時光流逝》翻開,她勸自己,看上幾頁,一會兒就能睡著。誰知越看越有精神頭兒。莫菲深深呼出一口氣,為自己的計劃失敗而無奈。突然,仿佛是有另一種力量推動著她,她的身體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又重重地摔到床上,兩隻手像是搶同一件東西那樣,同時抓住了電話,那一刻,她急切地不管不顧地撥通了那串早已熟稔於心的手機號碼,她赤腳站在地毯上,等待著馬新業的聲音傳進來。那架勢像是要跟誰戰鬥,又像是做好了逃跑的準備,一旦馬新業說NO,她就會羞愧地一頭推開門跳下樓去。可是看看窗外初升的太陽,她又充滿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