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3 / 3)

馬揚似乎是有備而來,當即從皮包裏取出那盤錄音帶,要往錄音機裏擱。

貢開宸趕緊製止了他,說道:“別再做我的思想工作了。回去,你冷靜地、完完全全靜下心來再考慮考慮。我呢,再以省委的名義和我個人的名義,馬上向中央打個報告,詳細彙報一下你的這些打算和想法,看中央最後的態度吧。”

69

這一夜,大概是因為終於把憋了多日的想法在貢開宸麵前傾訴一盡的緣故,出乎馬揚自己的意料,他竟然睡得非常好。俗話說,“為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該他做的,他已經全都做了,成不成,讓誰去成,那就讓“天”去考慮吧。但這一夜,對於貢開宸,卻依然是煩惱的一夜。到十一點多鍾,他剛躺下不久,就又被叫起,裹上厚厚的棉睡袍,匆匆走進客廳,省紀委的兩位主要領導已經在那兒等著了。候他在大沙發上坐下,紀委的周書記便把一份文字性的東西交放在貢開宸麵前。“這是剛接到的中紀委領導的電話記錄。”周書記解釋道。

貢開宸戴上花鏡,非常認真地看了一遍,又從頭至尾看了第二遍,這才接過紀委一個同誌遞過來的筆,在閱文記錄上簽了字。把電話記錄交還給周書記後,他沉吟了一下:“能不能請中紀委晚兩天對外宣布雙規宋海峰的決定。一來是因為接任省委副書記一職的同誌明天下午才能來報到,而中組部的領導後天上午才能來宣布這個新的任職決定。我的意思是,先宣布任命決定,再宣布處理決定。這樣銜接,更穩妥一些……二來,這個案子裏有幾個重要的涉案人還沒歸案,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能不能讓這幾個人先歸了案,再宣布雙規宋?省相關部門已經在緊鑼密鼓地部署抓捕這幾個重要涉案人的行動,讓他們歸案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周書記忙點頭:“好的。我馬上向中紀委彙報。”貢開宸立即又聲明:“當然,一定要講清楚,省裏最後總還是服從中紀委的部署。中紀委怎麼決定,省裏就怎麼辦。我們一定努力配合中紀委,辦好這件事。”老周他們走後,貢開宸完全沒有了睡意,他深陷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正想著要上哪兒找兩片“眠爾寧”之類的藥鎮靜下自己,幫助自己找回睡覺的念頭,一個穿著便衣的警衛員輕輕地走來,報告說:“貢書記,大山子的馬主任要見您。”貢開宸問:“馬揚?他打電話來了?”“不是。他人已經到這兒了。”警衛員說。“是嗎?這家夥!”貢開宸抬起頭看看那位很年輕的警衛,似乎還有點不相信,警衛卻還在等他的答複。這時,貢開宸才相信,“這家夥”真的已經到楓林路十一號了。貢開宸立即做了個手勢。

警衛員拉開客廳門。門外果然站著馬揚。

貢開宸苦笑笑:“你是存心要折我的壽啊……請進啊。”

馬揚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車裏還有兩位女客……”

貢開宸哈哈一笑道:“女客?搞什麼名堂?”

馬揚說:“黃群不放心,死活要跟著。又把女兒吵醒了,全家就一起出動了……”

貢開宸笑道:“嗨,我以為什麼女客哩。快讓她們進來!”

不一會兒,黃群和馬小揚走了過來。黃群忙叫了聲:“貢書記。”又趕緊示意小揚:“快叫貢爺爺。”接著解釋道:“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我說了我和小揚就不進門了。其實我們在車裏待著挺暖和的……”貢開宸笑著對警衛員說:“請馬主任的愛人和女兒到樓上小客廳裏去歇著。這會兒還有電視節目嗎?找個什麼能看的頻道,解解悶吧。”

馬揚是在睡夢中被黃群拽起來的。當時他覺得自己剛好走進一片陰冷的大山。無數隻猴子在周邊叫,就是瞧不見一隻猴影。他覺得自己走得挺累的了,不知道為什麼,黃群和小揚就是沒跟上來。後來,他就發現了一條石板路。破碎的青石板彎彎曲曲地從一個同樣殘破的城門洞裏通過。厚厚的青苔和枯死的藤蘿,讓他感到自己好像踏進一座原始森林的邊界。但,一走出這殘破的城門洞,麵前卻展現著一片挺大的開闊地。毛茸茸的草地雖說已經有些發黃,但還是給人一種極強的親和力。他真想就此躺下,完全讓自己陷入這草叢的柔和之中,徹底地放鬆一下自己。但是草地的邊緣,卻向他展示出一座小鎮,完全陌生的小鎮,所有的窗戶裏都黑著燈,所有的石橋下都不流水,但所有的煙囪卻又都在冒著煙。所有的十字路口又都響著整齊的腳步聲。那是閱兵的腳步。準確地說,是閱兵前一刻的腳步聲,是原地踏步的聲音。它使馬揚想起了軍訓時的激奮和枯燥。他有時很喜歡那種單調和枯燥。單調和枯燥,使人認準一個目標前進。他需要這種專一。於是,他跟著那“一二一”的踏步聲,捯動起自己的雙腳,開始向前走去,很悲壯的一種感覺油然而起,因為他聽到了水的聲音,包括大海的波濤聲。但剛走了幾步,黃群就帶著小揚衝了過來。母女倆都穿著輕柔的白色長紗裙,像仙女似的,還光著雙腳,頭上戴著七彩花環,飄飄然地拉著他向天空上飛去,並叫道:“……馬揚……馬揚……你起來……起來……”他掙紮了一下,睜開眼,發現黃群正坐在床邊上,用力地推著他……

今晚臨睡前,黃群準備把馬揚換下來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裏,用洗衣粉泡上,以便明天一早,一邊做早飯,一邊開動洗衣機,順手就把它們洗出晾起,等到晚上下班後就全幹了。每天都如此。雖然馬揚早就跟她說過,不習慣用保姆,也可以把這些家務活交給鍾點工去做。但她還是不習慣,總是說:“等你的官再做大點再說吧。”馬揚說:“用鍾點工,跟我官做多大有何關係?”黃群說:“到那時,我的自我感覺就會發生變化嘛。”“許多很普通的市民都在使用鍾點工。這隻是一種勞動分工……現代社會很正常的分工……”“我會習慣的。等著吧。”

這一晚,黃群在馬揚的褲子口袋裏,發現了一封寫給中央組織部領導的信稿。很原始的信稿,改了好幾遍,已然作廢,原想揉皺了扔紙簍裏去的,不知道讓什麼事半中間打了個岔,順手往褲子口袋裏一杵,隨即就把它忘了。

讀了這信稿,黃群才得知,這個馬揚居然要放棄省委副書記的職務,留在大山子搞什麼完全“自負盈虧”的工業集團公司,一衝動,她拿起這份信稿,就跨進臥室的門,本想立即叫醒他,問個究竟。但沒想,這時馬揚已經睡著了。一百年才有這麼一回,他能比她早睡一會兒。看著他略有些發黑的眼圈,早已不豐腴的臉頰,正在稀疏的頭發,蜷曲著的身子,那種恨不得連腦袋也一起窩進被子去的“很難看”的睡相……由於進入夢鄉,平日在部下麵前那種“容光煥發”“精氣神十足”的狀態全然被疲憊和困乏所替代,這時的他,看起來,臉相要比實際年齡老許多。放鬆以後的臉部皮膚,也把平日裏有所掩飾的皺紋堆疊得越發明顯……他深長地呼吸著,不時還會發出些微的抽泣般的氣聲。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強烈的溫熱的為她所尤其熟悉的男人的氣息,似乎籠罩了黃群周邊所有的空間。她是能觸摸得到它們的,甚至也時時能融會進那裏頭去的……她忍不住地深深吸了一口,仿佛一個母親聞到久別了的兒女的氣息似的,心裏湧起了一股感動的心潮……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常常這樣問自己。熟悉,陌生?又熟悉,又陌生?一會兒熟悉,一會兒陌生?今天熟悉,明兒個又覺得陌生了?他總有那麼多的想法,總有鑽研不完的問題,總向她顯示出一種她不能把握的精神麵貌,她有時為此感到“害怕”,但更多的,卻總是為這一點激動。媽媽(馬揚的老丈母娘)生前告誡過黃群,“對馬揚這樣的老公,你要經常踩踩‘煞車’。”

當時,她並沒有把這種經驗之談放在心上,但後來想想,是很有道理的,自己實際上也是這麼做的。但今天,拿著這樣一封信稿,她卻無法讓自己簡單地向他踩上一腳“煞車”了事。人們在自己付出的生存代價中熔鑄自己的生命價值。有人力求用很低的生存代價換取很高的生命價值。有人用很高的生存代價換取很高的生命價值。還有人付出了很高的生存代價後,並不問自己的生命到底值多少錢。他們擁有一個更大更高的生存目標,隻是向著那個目標走去……她常常暗自為馬揚——她親愛的男人而驕傲。他有一千個理由,一千種可能,一萬個“不得不”,讓自己終於走向“世俗化”。但她知道,他心底裏始終是反世俗的。放棄省委副書記的職務留守大山子,創建一個起碼在K省來說尚未有過的公司模式,如果僅僅說他是為了追求“時髦”,那代價太大了。為追求時髦而願意付代價的人也是有的。

但他們是有嚴格界限的,那界限就是必須以自己最後的“盈利”為最後底線。她相信,她的馬揚,追求的隻是一種思想。為思想而活著——“你明白,這有多麼愉快嗎?”有一回,他輕輕地吻著她的手指,輕輕地這麼跟她說道。

……她要叫醒他。她要“責問”他。這麼大一件事,為什麼一點信兒都不跟她透露?難道說,他真的把她當“家庭婦女”來對待了?難道說,你真的不明白,我向你踩的那無數次“煞車”,隻是有朝一日能讓你有更充沛的精力向更高峰衝擊……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要跟你跨過金水橋,但我總時刻準備著,陪伴你一起艱難地去渡過那斷魂溝……

“哎,說話呀。深更半夜,帶著老婆閨女,上我這兒打坐來了?”貢開宸見馬揚坐下後許久不說話,便開始催促。

……馬揚被黃群叫醒後,滿肚子窩火,低垂著頭,悶悶地坐了會兒,正要“問罪”於黃群:“犯什麼病呢,不讓人睡覺?”睡眼惺忪中卻看到她手中拿著那封信稿,睡意一下全消失了。他以為黃群會跟以往那樣,拿許多眼前的實際利益跟他叨叨個沒完,沒想到,她一聲不響隻是怔怔地看著他,而後卻一下倒在他懷裏,嗚嗚地抽泣起來……

“那件事,我已經征求了黃群的意見。她完全支持我的選擇……”

“哪件事?”

“爭取留在大山子組建企業集團……”

“完全?她完全支持你不去外省當省委副書記?我怎麼覺得,剛才她進屋來的時候,眼圈還有點發紅呢?”

“她是哭了……”

“那你還說她完全支持你?”

“但她就是這麼說的。”

“一邊哭,一邊說完全支持你?”

“是的。我以黨性和人格擔保。平時,跟她商量這種事,她一般都要發一點牢騷,今晚怪了,一句牢騷都沒有。先是不說話,悶坐著,後來就開始流淚,然後就說支持我的決定……”

“再沒說別的了?”

“沒有。後來……就一直坐在那兒默默地哭鼻子……”

貢開宸淡淡地笑了笑,又輕輕地歎口氣,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說:“走,去看看她母女倆。”

“貢書記,您不用說了。真的不用說了。不用再為我操這份心了。馬揚他能放棄當省委副書記的機會,為大山子去幹這麼一檔子事,我要再拖他後腿,再給他出什麼難題,我就真的不是個人了,也白做了他這麼多年的妻子。”黃群一邊說,一邊接過女兒遞給她的手絹,擦了擦眼淚,苦笑著繼續說道,“再怎麼說,我也是大山子的一分子……”說著,眼淚又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貢開宸眼圈微微地紅了:“謝謝……謝謝……”這時,貢家大門外開來三輛車,三輛車中有兩輛是高級警車,一輛掛著公安車牌,另一輛車身上標著“檢察”二字。幾分鍾後,貢宅的警衛走到二樓起居室。彎下腰,低聲地對貢開宸說道:“省政法委的陳書記、公安廳的唐廳長和省高檢的申檢察長來了。”

貢開宸笑道:“今天晚上是怎麼了?都約好了,存心不讓我睡覺,還是怎麼的?”

馬揚一家人忙站起來告辭。貢開宸默默地送馬揚一家。快走到客廳門口,馬揚忙回轉身對貢開宸說:“貢書記,您留步。”黃群也忙說:“您請留步。”貢開宸卻做了個手勢,繼續陪著他們一家子一直走到大門外。一直等馬揚的車快開到拐角處了,黃群和小揚回過頭來看,隻見貢開宸還站在大門口目送著他們。

車走不多遠,突然停了。陪女兒一起坐在後座上的黃群都有點打瞌睡了,這一停,猛然醒了,忙問:“怎麼了?車出故障了?”

馬揚默默地呆坐了會兒,突然歎了口氣說道:“黃群,謝謝你……”

黃群真讓他驟然間說愣了:“什麼呀?”

馬揚眼眶濕潤起來,低聲說道:“真的非常……非常謝謝……非常……”

黃群眼圈一下子也紅了,忙咬住嘴唇,默默地伸過一隻手,輕輕地放在馬揚的肩頭上。馬揚感慨地握住黃群的手。坐在一旁的馬小揚故意地叫了起來:“哎呀,快走吧。多晚了。都困死我了,別跟這兒犯酸了。”黃群撲哧一聲笑了,抽出手來,打了一下馬小揚:“死丫頭……”

70

政法委陳書記帶著唐廳長等人是來向貢開宸彙報案情進展情況的。唐廳長說:“……企圖謀害修小眉女士的那個凶手的身份已經搞清,可以認定是一個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夥幹的。現已查明,這個犯罪團夥和原大山子冶金總公司領導班子裏的某些人,特別是跟大山子礦務局的兩位主要領導有密切關係。言可言就是被這個前任局長買通了這個犯罪集團的人殺害的。他當時估計言可言手裏藏著一些原始憑據的複印件,對他威脅極大。幾次私下裏對言可言威逼利誘,都沒得逞。最後就下了那個毒手……”

貢開宸問:“那些東西呢?”

唐廳長彙報道:“……老言被害後,這些證據一直由他的老伴藏著。我們做了很多次工作,老人家都沒肯交出來。她還是心有餘悸……一直到昨天,我們才把這些東西拿到手。這回,申檢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申檢察長是個女同誌,嗓門還挺粗,挺豪爽,一張嘴就要唐廳長請客:“說一聲幫忙就行了?你得請我們的人吃飯啊。”

唐廳長笑道:“吃。吃。一定請你們的人好好地撮一頓。”

陳書記也笑道:“哦,這件事,申檢還摻和了一把?這情況我還不知道。”

唐廳長說:“……在跟言可言的老伴接觸時,他老伴一口咬定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就是有,也可能讓老言燒了。她說在老言被害前兩天,她發現老言在廚房裏燒過什麼東西。有一陣子,我們還真讓她蒙著了,真信了她的話。後來反複分析,覺得作為幾十年的老會計、老財務幹部,言可言為人正直,經驗豐富,頭腦清楚,不可能把這麼一個重要東西不明不白地就毀了。因為隻有保存好這些材料,才能說明他自己在這些肮髒的交易中是清白的。想來想去,覺得對老太太不能強攻,隻能智取。當時,跟申檢開了一次案情分析的聯席會。申檢提出,能不能從內部攻入……”

貢開宸饒有興趣地問:“此話怎講?”

申檢察長說:“從老太太的親戚朋友裏找一找,看看有沒有能為我們做工作的人,直接深入進去,搞一點攻心戰。”

貢開宸笑道:“還是女同誌厲害。”

唐廳長說:“申檢的建議使我們很受啟發。開始全麵排查。在排查中,發現老太太有個遠房外甥女是檢察係統的—個工作人員……”

申檢察長說:“秋山縣檢察院秘書科的打字員。小丫頭能幹得很!我們給她布置任務,讓她去伺候這個遠房姨媽。小丫頭把老太太哄得可順心了,沒多長時間,就把情況全搞清了。”

貢開宸忙問:“材料是那個小同誌從老太太家裏偷出來的?”

唐廳長笑道:“那哪能啊!小丫頭完全說服了老太太,主動交出了材料。老太太現在還真喜歡上了這個遠房外甥女,都不舍得放她走了。”

申檢察長說:“我們也準備把她調到大山子檢察院進一步培養使用,有機會再送她學習學習,將來說不定還出一個能幹的女檢察官哩。”

唐廳長拿出一份打印的材料,遞給貢開宸:“我們把得到的新情況扼要地整理了一下。”

貢開宸拿起材料,翻開第一頁。隻見那一頁上用二號黑體字醒目地印著這樣一個標題:“一、有關宋海峰的涉案情況”。貢開宸讓他們把材料撂下,他連夜看。而後陳書記等人就走了。貢開宸慢慢在大沙發上斜著躺下,拿起那份材料剛看了兩三頁,警衛員又悄悄走了進來:“唐廳長又拐回來,說是有一點事情,想單獨跟您彙個報。”貢開宸立即從沙發上坐直身子,並做個手勢,讓警衛把唐廳長請進來。

唐廳長一進客廳就抱歉似的笑了笑,說道:“還得騷擾書記一回,但這情況我考慮還是得單獨跟您彙報。這麼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貢開宸拿起那份材料問:“怎麼,有情況沒寫進這份東西裏?”

唐廳長再次歉然地笑了笑:“還有一份材料……怎麼說呢?涉及您的一位親屬,考慮到這情況不宜擴散,我們就沒往這個情況報告裏寫……”說到這裏,唐廳長謹慎地瞟了貢開宸一眼,見貢開宸仍聲色不動地等著他往下說,便稍稍往書記跟前挪動了一下身子,繼續說道:“就是關於您的兒媳……修……修小眉……”唐廳長從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裏抽取出一個薄薄的卷宗,恭恭敬敬地放到貢開宸的麵前:“這是有關她的一些情況,我們單獨整理了一下。”

貢開宸突然平靜地一笑,說道:“幹嗎要給我看?”

唐廳長忙說:“您……您還是看一看……”

貢開宸收起了笑容:“我不看。”

唐廳長再往書記跟前靠了靠,低聲說道:“問題不算嚴重……隻是有點牽連……”

貢開宸再次十分肯定地說道:“我不看!”沉默了一會兒,貢開宸問:“還有什麼事嗎?”唐廳長見書記的神情緩和許多,忙又勸道:“您最好看一看……”卻不料,貢開宸一下十分嚴肅地站了起來,臉也板了起來。這讓唐廳長有點發慌,心裏一愣,遲疑了一下後,趕緊也站了起來。貢開宸隨即指著那份卷宗,用幾乎不容反駁的口氣斷然說道:“拿走。”唐廳長再不敢猶豫,趕緊收起卷宗走了。

這時候,馬揚駕著車,載著全家人正飛快地往大山子駛去。馬揚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瞌睡中的馬小揚被驚醒,一下叫了起來:“電話……有電話……”馬揚笑道:“睡你的。”

剛要去取手機,黃群探過身子,去馬揚的手包裏取出手機,一邊說:“我來接吧。你把住你的方向盤。”但很快又把手機遞給馬揚,略有些意外地說:“張大康找你。”

“誰?”馬揚一愣。

“張大康。”黃群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時候找我?”馬揚忙把車速減下,接罷電話,駛到一個岔道口,索性停下了。

黃群忙問:“怎麼了?”馬揚說:“他要見我。”黃群一愣:“在這兒?”馬揚點了點頭。

黃群有點緊張:“他幹嗎要在這兒見你?”馬揚說:“他說他去大山子找我來著。沒找著。現在正往回返哩。”黃群忙說:“有什麼事,明天白天說不行?”馬揚說:“事情可能比較急吧。一會兒他來了,我上他車上說事……”黃群忙說:“讓他上咱車上來說。”馬揚說:“那怎麼可以?有些事,人家不可能當著你們的麵說。”馬小揚說:“那您也不上別人的車。我和媽都下車,讓那個叔叔到咱車上來跟您談。”馬揚笑了:“你當個保衛處長倒蠻合適。”這時,張大康的車已經迎麵駛到。張大康下車來迎馬揚。兩人握了手,還寒暄了兩句。

張大康走過來拍拍車窗玻璃,又跟黃群打了聲招呼,兩人便一起上了張大康的車。這時,曠野裏陡然起了狂風,飛沙走石撲來,擊打車身,稀裏嘩啦地響。黃群和小揚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麵那輛車,惟恐車裏有什麼動靜逃脫了她們的“監視”。

過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對麵車裏依然沒有一點動靜發出。馬小揚甚至都有些沉不住氣了。她回頭去看看媽媽,屏住氣提議:“咱們過去瞧瞧吧?”畢竟是“媽媽”,黃群遲疑了一下後,斷然說道:“別忙。”

一會兒,風更大了。彌漫在原野上的風沙把相距不過十來米的兩輛車撲朔得似隱似現。陣陣沙塵越過車身,升騰到天空,在車燈光的漫射之中,它們仿佛一個個不斷在變幻著身體形狀的“妖魔”,時而瘦高,時而矮胖,時而衣裾飛舞,時而伏地盤旋……而久久地,對麵車裏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傳出。這時,黃群也沉不住氣了,對馬小揚說:“走。過去瞧瞧。”

她倆剛打開車門,隻見馬揚從那車裏走出。黃群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他跟你說啥呢?”馬揚揮揮手,讓她回自己車上再說。一上車,馬揚告訴黃群:“杜光華跟這位大康先生透露了我們要搞大山子工業集團公司的事。他也想參與這件事……”黃群忙說:“那好啊。這家夥有實力,也有能力,在省內外影響也不小。問題在於,有他參加這個集團董事會,總體力量是強了。但你們這些人能把握得住他嗎?都說他是隻‘老虎’……你說呢?”

馬揚沒答話。他不是不想跟黃群討論這個問題。此刻,他隻是覺得,“張大康”的問題,太複雜,而要說清這一切,的確涉及某種“機密”,再說,風也越來越大了,總不能老把車停在這曠野狂風中,優哉遊哉地討論什麼“張大康”問題。於是,他不置可否地說道:“走吧。走吧。回頭再說。”說著,啟動著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