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匿名信
敬部長和他的考核小組對省委領導班子進行考核的時候,張敬懷正在煤礦搶救被隔在一個掌子麵裏的二百多名礦工。省委辦公廳也給張敬懷通過一次電話,報告敬部長帶著考核小組的到來。但人命關天,張敬懷覺得有侯副書記接待就可以了,因為領導沒有找他彙報工作,他就沒有回海天市。
厲順為回到省城打聽情況,先去辦公廳領了一大摞文件和信件。回到張敬懷家裏在他的小辦公室整理,發現有一封給他私人的信件。他打開看了,先看是誰來的信,下款落的是“知情人和關心你的朋友”,是一封匿名信,就有些犯疑。再看內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信中說:
厲順為先生:
您前些日子在報紙上發表的長文《叛逆的“愛國者”》,寫的是抗美援朝時一個被俘戰士的傳奇經曆。看來可能是真實的。可是我告訴你,這位蓋老板——蓋洪江的“孔方公司”,絕對是個騙局。蓋板老聲稱,他在全世界有多少分公司,在國內辦了多少個廠等等,都是子虛烏有。蓋老板公司的注冊地址都是假的。……
再說,蓋老板聲稱他在上海建了一個電訊工廠,說是已經開始生產了。其實,他隻是和有關方麵簽訂了個意向書,說到生產,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他在某市買了一塊地皮,原來說一年建成,次年投產。可是現在那裏是一片荒草,蓋老板買該地皮的錢也隻是付了定金,看來蓋老板是等著地皮漲價,再賣出去,根本就不想建什麼工廠。蓋老板在國內的幾家合作夥伴,答應出口多少產品等等,有的簽訂了協議,至今一年多了連一筆生意也沒有做成。
這個蓋老板用的是“空手套白狼”,先許給你美好的希望,讓你上當,然後吸你的血。當然他也不是“空手”,而是給“有用”的人一些好處,象釣魚一樣讓你上鉤。……
我看,厲秘書是他有用的人,我奉勸你,對這個蓋老板小心為上呀……
厲順為對這封匿名來信,連著看了兩三遍,看著看著,手心出汗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蓋老板送給他那個“小玩意兒”,原來是一個香爐,出產在明朝宣德年間,他托人側麵問了價值,嚇了他一跳。後來,在他的《叛逆的“愛國者”》發表後,蓋老板又送了他一些紀念品和資助他女兒出國經費,數目他就說不清了。
拿著這封信,他考慮的第一個問題,這封信是誰寫的。當然是知情人寫的了,可是他怎麼也猜不著這個人是誰,第二個他考慮的是,此人寫信的動機,他估計是善意的提醒,要他警惕。如果是惡意,他就不會寫給他個人了。第三個他考慮的是此信怎麼處理。他剛來給張敬懷當秘書上班的第一天,張敬懷告戒他的話,反映情況第一是要真實,第二還是真實。這信他應該交給張敬懷。可是這件事又涉及到張敬懷,張敬懷之所以接見蓋老板,是他極力促成並具體安排的,文章是他寫的,發表前張敬懷說過,“你別寫我”,他確實沒有寫張敬懷一句話,但是這文章的影響是很大的。如果這真是一個騙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蓋老板真是騙子?這封信反映的情況是真的?我怎麼處理這封信呢?”厲順為細細想著。
“不是真的。”他首先肯定,如果是真的,他為什麼不署真實姓名?這是一。
其次,他信中所講的材料是誰調查的?沒有經過調查的事,怎麼能肯定!商場如戰場,說不定是同行的陰謀呢。
他接著想怎麼處理此信:他仔細看了信封,是一封平信,沒有掛號,他最近又不在家,他可以說自己沒有看到,如果有人查問,他可以推托說信丟了。
想來想去,決定把信撕了。
他把這些文件整理之後,見了侯貴卿的秘書司馬仁一麵,司馬仁說:“家裏沒有什麼事,雖然來了位中央領導,由侯副書記接待,一切順利,讓張敬懷放心。”
厲秘書說:“我來時,張敬懷一再讓我向敬部長表示歉意,說他不能回來見部長……”
司秘書說:“你放心回去吧。”
這樣厲順為就回煤礦去了。可是心中總是有個東西塞在心裏,七上八下的……
厲秘書從海天市回到煤礦時,張敬懷嚴厲地問:“你上哪裏去了,怎麼找不到你?”
“我回省裏找個材料?”
“什麼材料?事故材料不是在現場嗎?”
厲順為一時語塞。
“需要你時,你就沒影了。這是第一次嗎?也不知道你一天盡幹什麼?”
張敬懷這麼訓他,已經不是一次了。他已經感覺到,張敬懷對他的極度不滿。說不定哪一天,會把他辭退。他想讓這位張敬懷解決廳局級待遇和“放外任”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敬部長第二次找侯貴卿談話,是在第四天下午。
敬部長說:“侯書記……”
侯貴卿忙說:“敬部長還是叫我‘小侯’吧,我覺得親切,你一叫‘書記’,我覺得顫抖……”
敬部長笑著說:“好,就叫你小侯,我說,你這個小侯,上次我和你談話,說到張敬懷同誌,你沒有和我講真實情況,我得批評你!”
敬部長雖然說是“批評”,可是那口氣分明是愛護。
“什麼問題我沒有反映真實情況?”
敬部長說:“我問你,張敬懷同誌的女兒開了個大公司,有沒有這事?”
“哦……”侯貴卿說:“有是有,可是這算什麼事呀,現在多少張敬懷的子女開公司呀!”
敬部長說:“你們省報上登了一篇文章,叫什麼《叛逆的“愛國者”》,你看過嗎?”
侯貴卿搖搖頭:“沒注意。”
敬部長說:“是張敬懷的秘書寫的,你怎麼沒看?”
侯貴卿答:“噢,可能……我到北京開會……”
敬部長又拿出一份材料:“你看這個蓋老板是什麼人?”
侯貴卿接過材料看了,內容和前麵厲順為接到的匿名信是一樣的。
敬部長又問:“這個蓋老板送給張敬懷女兒一部奔馳汽車你知道不知道?”
“聽到些風聲,一把手家屬的事,我無權查問。估計張敬懷同誌也不知道。”侯貴卿說。
“一部大汽車,又不是一個小錢包,他會不知道?你不能為‘團結’大局,而喪失原則呀!”
侯貴卿裝做替張敬懷解釋的樣子:“她女兒的公司有一套房子,母女在那裏住,他們早就分居了。”侯貴卿又替張敬懷說話。
“你向省紀委反映了嗎?”
侯貴卿解釋:“敬部長,你想一想,我這個二把手,隻是配合一把手工作,他有什麼問題,我怎麼能向紀委告他。再說,就是告訴紀委,紀委書記也是在張敬懷同誌領導下,紀委書記的興衰際遇,全在張書記手中,他怎麼敢……”
敬部長想了想,可也是,這是個體製問題,如果紀委直接歸中央紀委領導,可能他們的膽子就大了。
侯貴卿又為自己解釋:“我和張書記的團結,是大局,我向敬部長講什麼,或不講什麼,不能不顧這個大局呀!”
敬部長不想再責備這個年輕有為的幹部了,說:“顧大局是對的,可是更重要的是要講原則,為了大局,也不能喪失原則!”
侯貴卿忙檢討:“我接受敬部長的批評,一定改正。”
敬部長說:“你改正,好!你對這個張敬懷同誌還有什麼意見?”
侯貴卿看火候,這才打開了話匣子:“先說這黨內民主問題。在我們省委這個班子,無論按資曆,按水平,誰都難和張書記比較。在我們這個班子中,無論什麼問題,都是一把手定奪,他說了,就算省委決議。”
敬部長說:“那麼還有集體領導可言嗎?省委會是個集體,有什麼問題,應該實行民主集中製,是集體作決定。”
“對於張書記,沒有人敢提出不同意見。有時,我們開會討論問題時他不在省城,我們決定了,是多數人的意見,可是如果不合張書記的意,他也可以推翻。”
“那就沒有黨內民主可言了。”
“按照我的理解,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這是一個領導極其普通的知識,可是要做到,是很不容易的。有幾個領導,在實踐中能做到這一點呢?”
“是呀,這就看領導本人的思想作風和黨性原則了。”
……
次日,敬部長又召開了一個小型座談會,參加者有在家的省委常委,還擴大了幾位在職的部長。敬部長在會上說:“我們來調查研究,請大家就目前省委的領導班子談談意見。”
會議是侯貴卿主持的,他說:“敬部長這次來我省調查研究,找了很多同誌談話,開了多次各種各樣的座談會,在多次會議上,對我們的工作,做了極其重要的指示,這些指示,在我省今後的工作中,必將發揮重大推動作用,今天敬部長又找大家開會,希望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敬部長說:“對對對,你們侯書記講得好。有什麼意見講什麼意見,不管他的地位多高,官兒多大,都可以批評。”
敬部長在省裏這些日子,表麵上省委和省政府機關,平靜如水,實際上私下無不議論紛紛,誰不知道敬部長這次的考核,是為下一屆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人事安排做準備呢?大家又進一步了解,從敬部長的態度看,侯書記的“行市”看漲。人們常說“四化加一化——不如上邊有人替你說話。”這“四化”中的年輕化(年齡),知識化(文憑),專業化(在大學所學專業)都是硬指標,隻有革命化是難於量化的軟指標,所以“上邊有人替你說話”更重要。侯副書記上邊有老子,看來這些日子對敬部長的工作做的差不多了,本省未來的天下,肯定是姓侯的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發言,講些什麼?誰心中沒有個“小九九”呀。大家可惜的是,張書記在這關鍵時刻救人去了,這種偶然,對張書記是絕對不利的……
會議上,大家也講了不少這幾年全省的工作成績,也講了不少張書記的長處,但講工作中的缺點和失誤也不少,在講工作中缺點和失誤的時候,都用的是“我們”,誰也沒有點張敬懷書記的名字,但誰都可以聽出,是針對張敬懷的。……
敬部長在省裏考核了十天,這十天內,張敬懷在煤礦搶救被堵在掌子麵中的二百名礦工,他從來不知道白天和晚上,不記得吃飯和睡覺。掌子麵的職工,被冒頂的一百多米巷道,堵在裏麵。必須組織搶險,把巷道打通。可是搶險人員多了,擺不開;人少了,進度慢。何況搶險本身就有很大危險。煤礦的技術人員講:搞不好如果再冒頂,連搶險人員也會被埋進去!這就是特大事故又加特大事故了。張敬懷又變成戰爭年代的將軍,許多事情他都要親自參加。在戰場上有望遠鏡,可是地底下的情況,他什麼也看不到。有一次他甚至要和搶險人員一起,親自到“現場”看個究竟。因為大家拚命阻攔,他才沒有下去。這些日子,凡是和搶險無關的事,在腦子裏都沒有留下印象。根據煤礦技術人員建議的方案,一麵從另一個巷道口通風,保證被堵在掌子麵礦工的安全,一麵輪班日夜不停的用突擊隊的形式打通冒頂巷道。在第十一天的夜裏十二點半鍾,正在豎井旁邊帳棚中打盹的張敬懷被叫醒,報告他說:“張書記,所有礦工都救出來了,無一傷亡!”張敬懷一低頭就睡著了,怎麼也叫不醒。是大家把他抬到礦區招待所的。他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吃了一頓飯,這才記起:好象前幾天有人報告過他,說是中央有位部長來我省調查研究。印象很模糊。中央來領導調查研究,他如果不親身接待、陪同是失禮的。不知道這位領導走沒有走?他趕忙驅車回省城。到了省城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半,他讓厲秘書打電話問侯貴卿的司秘書,才知道敬部長已經買了明天早晨回北京的車票。張敬懷又讓厲秘書問:還要不要他向敬部長彙報什麼了?敬部長心想,你這時才想起我呀。敬部長讓隨行人員告訴他:“這麼晚了,還有什麼談的,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