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懷覺得也是。他想到自己對敬部長的失禮了,但也沒有後悔。
敬部長回北京的火車,是早晨六點三十分發車,本來張敬懷要送站,向敬部長道歉並告別的,偏他起晚了幾分鍾,匆忙驅車趕到車站時,火車已經開了。
……
敬部長和他的考核小組回北京去了,張敬懷處理這次煤礦的冒頂事故,回到省裏,紮紮實實的睡了幾天才算休息過來。立即上班繼續主持省委工作,一切都正常地進行著,象日出日落一樣,沒有出現任何異常。工作是順利而平靜的。
實際上,有好幾股暗流在湧動,隻是張敬懷不知道罷了。
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進行,關於下一屆中央委員會委員的人選的安排問題。原來進中央委員會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有一封匿名信反映:張敬懷和他女兒所辦公司的關係問題,張敬懷和蓋老板的關係問題,張敬懷和馮怡的關係問題等等。
經過中央的查證核實,張敬懷在女兒辦盤古公司時,張敬懷並不知道。夫人停薪留職,和張敬懷分開三四年了,張敬懷從來沒有為他兒女辦的公司說過一句話,寫過一張條子。他女兒的公司也沒有違法經營。那個蓋老板回美國去了。有人揭發蓋老板送給他女兒一台豪華奔馳汽車,是因為她的汽車壞了,在修理期間,向蓋老板借用了一段時間,早已經還給蓋老板。所有告狀的這些事實,在調查時都被否定了。加上這幾年張敬懷的政績,特別在大型國有企業的改造方麵,首創了許多經驗,張敬懷就有可能再任一屆中央委員了。
副書記侯貴卿,安排個候補中委是有可能的。可是又因為出了一個偶然事件,侯貴卿這個寶貴機會也丟了。
事件的起因是,有人檢舉侯貴卿和林鋼的於麗關係問題。如果隻是這件男女關係問題,也許不會影響他的仕途,可是檢舉信說他從永輝公司調出來十萬元,讓於麗的一個親戚開了個私人公司,名義上是借,現在過兩年了,也沒有還,實際上是送給她的親威了。
因此,從候補中央委員候選人名單中給刪去了。
根據中央規定和貫例,要有幾個大型國有企業同時又是政績卓著的領導人,作為中央委員的候選人,卜奎當之無愧地進入了這個名單。
這一切的調查,取證,有關方麵的討論研究,都是在更上層一級領導秘密查證的。在省裏無人知曉。
有一天,張敬懷偶然從女兒開的“盤古工貿集團公司”門前經過,見那座二十層大樓蓋得十分豪華。大門上那個“盤古工貿集團公司”的牌子,金光閃閃的。張敬懷本來對她搞的什麼公司,沒有興趣,他的夫人艾榮也搬出他家一年多了,他們母女從此不再回家,好象沒有他這個父親和丈夫。他也沒有想念她們母女的意思。張敬懷覺得不見麵,少吵嘴,少生閑氣,他的日子過得也不錯。今天既然來到了她的門口,出於好奇,便進來看一看。站在門前的兩個保安,都認識他,一個急忙跑到總經理辦公室報告,一個陪著老爺子進電梯上樓。等他到了女兒的辦公室,一看那個豪華勁兒,可以說把他嚇了一跳,別說他這個省委書記,就是中央領導人的辦公室,也沒有這麼闊氣。此時,他的夫人艾榮也在場。二人一見張敬懷來了,麵孔立即拉下來,半天夫人突然冒出一句話:“你來,幹什麼?”
張敬懷壓著火氣:“我來看看不行呀?”
這時女兒說話了:“你從來不關心我們娘倆,你不關心我們,我們會更好一些,你一關心,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我是怕你們出事!”
夫人說:“出什麼事?我們守法經營,照章納稅,能出什麼事。你不要瞎操心了!這裏沒有你的事,請回吧!”
不要說是夫妻、父女,就是來個生客,也不能這麼沒有起碼的禮貌。張敬懷覺得心中一陣絞痛,滿臉冒著汗珠,一頭栽倒了。
“心髒病!”母女立刻意識到這一點。兩個保安要抬老爺子去醫院。
夫人說:“不要動!不要動!”說著把一片藥丸塞進張敬懷口中。
過了一刻,張敬懷才緩過來,夫人囑咐保安把老爺子送進了醫院。
新的全國黨的代表大會如期舉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張敬懷住進了醫院。他雖然是代表,卻沒有參加這次代表大會。
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閉幕,選舉結果,張敬懷當選為中央委員,侯貴卿在“候補”榜上沒名,讓他大為失望。可是作為國有大企業人代表人物卜奎,卻當選為中央委員了,而且當選票數很多。雖然本省還有其他代表當選為中央委員或候補中央委員,但卜奎“上去”的呼聲最高。
代表大會閉幕後,敬部長特別從北京代表中央來看望張敬懷。到醫院前,買了一個大花籃,還買了許多水果,裝了一大框,以示慰問之意。
敬部長一進屋就握著張敬懷的手,說:“我來晚了,因為開黨代會,實在對不起。”
張敬懷一看那花籃和水果,說:“還帶這些東西,現在缺少什麼?什麼也不缺。前幾天,我還讓人們把送來的東西,又拿去送人呢。”
敬部長說:“表示一下意思吧,知道你啥也不缺。”
閑言道罷,敬部長示意護士退出,二人在醫院的病床前做了一次長談。
敬部長親切地說:“這次安排你進中央委員,有一個重要原因。按年齡,你還有一年多就到‘站’了。為了我們黨的事業,中央想讓你推薦一個接班人,你把他扶上馬,再送一程。使各級領導集體年輕化,是一條重要方針;關於侯貴卿同誌,按‘四化’要求,條件也可以,但是在我們考核時,有不少反映,在目前崗位上工作是可以的,但他不能當一把手。……”
張敬懷隻是聽著,敬部長停了一下好象讓張敬懷消化他的意見似的,過了一刻才又緩緩地說:“等你選好接班人,他在省的黨代會當選為書記後,關於你的工作,中央考慮要你到省人大去,當一屆常委主任。……”
敬部長不說了,看著他,等待反應。過了老半天,張敬懷仍然沒有說話,敬部長才說:“你考慮考慮再答複我吧。第三,是卜奎同誌的問題。他以前當過你的秘書,當然你是最了解他的。無論我們的考核或黨內外群眾的呼聲,都很高。你退下來後,我們擬安排他做省委書記,一把手,想聽聽你的意見……”
敬部長等著他的回答。
張敬懷半躺在病床上,想了想,說:“關於我個人的安排,敬部長想一想,我們這大半輩子,什麼時候不是‘一切交給黨安排’?什麼時候張口提出過個人要求?所以,我沒有什麼意見。這一點,我早就想通了:人的一生,再轟轟烈烈,也要退出曆史舞台的。古往今來,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也都轟轟烈烈,但不還是成為一捧泥土了嗎?我雖然也犯過錯誤,但現在下來,算是‘軟著陸’吧。所謂‘見好就收’吧。這‘見好就收’,人人都明白,但做起來就難了。所以,將來讓我到省人大常委當一屆主任問題,按常規,由省長到省委書記,省委書記退下來,到人大,人大退下來,到顧問委員會當‘顧委’。現在‘顧委’沒有了,幹一屆人大就到政協。”
張敬懷停了一刻,笑著說:“人們不是編了個順口溜嗎,‘省長書記不要怕,退下來還有政協和人大。’其實怕什麼?怕丟掉位置,到政協和人大,看透了是一種‘安慰賽’。一生為黨工作,無悔無愧,自己安慰自己就行了。何必讓位置來安慰。人們怎麼看不破呢?即使看破了,也東比西比的想不開。所謂‘看破容易想開難,看破想開是神仙’你看破了,想開了,你就自由了。我個人的安排,想打破這個常規。退下來後到不到‘人大’,給我個考慮時間吧……”
張敬懷停了一刻,才繼續說:“關於侯貴卿同誌的安排,我不能提出什麼意見。因為他剛到省裏工作那一段,我們有一點不愉快。後來,我和他搭這個班子,人們反映是‘團結’的。其實他對我是有意見的,我對他未嚐沒有意見呀。彼此為了團結這個大局,不說就是了。我對他的意見主要是覺得這個同誌不太老實,有野……叫雄心。……”
張敬懷選擇了一下詞語,繼續說:“這老實和不老實,都是相對而言的,隻是一種感覺,要我拿出什麼事例,我也說不出來;至於這所謂的野心,和創業精神,和雄心壯誌,就更難區分了。我隻是有這個感覺,他對我有意見,我向來是當作工作中的不同意見看待的,沒有和過去的什麼‘整人’聯係過。我今天之所以講出來,也算知無不言吧。我不希望我這隻是感覺的東西,成為安排侯貴卿同誌工作的障礙……”
張敬懷又停了好久,敬部長耐心等待著,過了有四五分鍾,張敬懷才說:“關於卜奎同誌的工作,當然也得聽中央的安排。因為他當過我的秘書,我不便說得過多。但,按曆史發展規律,我絕對相信,這個年輕人會比我幹得好。有些同誌對他們不放心,如果一代不超過一代,曆史還怎麼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