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不回家,為什麼要站在雪地裏,忍受風吹雪打?您的嘴唇發紫,手腳麻木,渾身顫唞個不停,您為什麼不回家?您在等人嗎?等誰呢?那個人會來嗎?您喃喃自語,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他是誰?他到底是誰?媽媽,您說話呀——您為什麼不說話?您凍僵了嗎?您的衣服上滿是凍雪,滿是冰塊,臉上,冒著氣,頭發上,濕漉漉的,莫非您已經變成了一個雪人了?

第二章17我是媽媽的小尾巴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就讓我叫吧,就讓我一次叫個夠吧!要不然,就是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他老人家還會責怪我的,我可擔當不起,其實我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媽媽”這兩個字是怎麼叫也叫不夠的,就像那百看不厭的千麵美人萬山風景,任你怎麼看都看不夠,不僅看不夠,而且常看常新,好比一條深海美人魚,冷不丁地從海底一躍而起——比如在我小的時候,“媽媽”那兩個字就是幹淨的衣服和可口的飯菜,就是犯錯了挨打的棍子和受委屈了酣睡的懷抱,就是糖果花生和巧克力冰糖葫蘆,就是兔兒泥和泥娃娃,就是木頭槍水槍和假軍帽軍裝,更是倆活蹦亂跳的美人胚子,她們的小臉蛋兒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酒窩窩小美人痣小屁股蛋兒,我都喜歡得不得了,那個時候,我是多麼幸運啊——想當年,我是多麼幸福啊——有人洗衣服,有人做飯,有人講故事,有人噓寒問暖,在那黃金歲月裏,我總是“媽媽媽媽”地叫個不停,“媽媽媽媽”地喊個不停,“媽媽媽媽”地嚷個不停,在我看來,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可以天天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媽媽了。

在那流金歲月裏,我是媽媽實實在在的尾巴,她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深怕一轉身,媽媽就像刮過的風一樣無影無蹤了,隻要一時半會兒看不見媽媽的影子,就這個屋裏跑到那個屋裏,又那個屋裏躥到這個屋裏,要不就從樓上跑到樓下,樓下跑到樓上,要不就從柴房直奔豬圈,或者牛棚直奔雞舍,就像老鼠子屁股裏灌了黃豆一樣,那是外公的玩笑話,不僅如此,我還一邊找一邊扯著嗓門兒張著個大嘴巴四處叫媽媽,弄得雞飛一地雞毛,狗叫一院子狗叫,豬在圈裏跑來跑去,嗯嗯嗯直哼哼,牛在棚裏轉來轉去,哞哞哞直叫,搞得左鄰右舍不得安生,直到把媽媽叫到身邊來,深怕她不見了,可是,我小心來,小心去,她最後到底還是不見了,莫非我那時候就具有了非凡的預見力,能夠預知身後事?

還有,那時候,如果誰逗我說我媽媽不見了,或者說她不要我了,或者說她被和尚背走了,那他就倒八輩子大黴了,我即刻就翻天了,又哭又鬧,大喊大叫,還抓住那個人的衣服不撒手,不依不饒,他給糖果也不管用,我隻要媽媽,有時候,我的小手還真有勁,愣是把那個人的衣服給扯破了......後來,那兩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成熟得我都認不出來了,就是平日走在路上,打了照麵,也隻能擦肩而過,再也無福消受她們的美貌和青春,那段歲月,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我媽媽了,我把她弄丟了,或者說她不要我了,我哭啊,喊啊,都無濟於事,我啜泣,我流淚,都無濟於事,我度日如年,我獨自承受,我沉默是金,自然而然,“媽媽”那兩個字給擱在閣樓上,埋在在心靈深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漸漸地,那兩顆糖果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漸漸地,它們的成分也在發酵變質,一半是蜂蜜,那是回憶,譬如我站在大石頭上,看媽媽洗五顏六色的衣服,然後叫她翠姐姐,一半是毒藥,那是未來,譬如我自己洗床單被褥,笨手笨腳,哭笑不得,太陽微微笑的時候,是毒藥多於蜂蜜,月亮偷偷哭的時候,是蜂蜜多於毒藥,我有自知之明,我和她們,已經疏遠了,由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至親變成了遠隔千山萬水的遠親,最終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了,除非出現奇跡,可奇跡就那麼容易出現嗎?我隻能說,我有我的生活,美人有美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