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許笑飛一連飛出了老遠,才歇下來喘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人追來,自己的小命還在。
許笑飛保住命,又開始惋惜起來。又沒能窺看到那人的臉……隻能再等以後的機會了。
封閉他神識的另一個人,也莫名地熟稔。那人的威勢太強,許笑飛心裏其實是隱隱畏懼的,但畏懼之外,又很想與他親近。而且同情他,想要分擔他的痛苦。
許笑飛也不清楚,為何會對他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也許一切都與自己失去的記憶有關。
若有機緣,真希望和那人也交個朋友!
當然,許笑飛沒有忘記,這兩人都是魔教中人。
魔教裏不全是大奸大惡之輩,這兩個一眼看去都不像。但好像每次魔教的人一露麵,立馬就有壞事發生。
難道這次白虎侵襲,也是他們搗的鬼?
許笑飛想了想,又搖搖頭。
白虎的傳說是多年前流傳下來的,這一回,寨子裏的人們也沒有發覺什麼異常,這事應該與他們無關……但願如此。
假如真有魔教摻和進來,還不知要有多大的麻煩。
天光大亮了。
漂浮在山巒上空的雲霧不知何時已散去,極目望去,能望到很遠以外。
許笑飛分辨了一下方向,往白虎寨飛去。
咦,那不是陸之楓嗎?
飛了一會兒,眼尖的他又在下方的山林裏看到了一個熟人。
他不去休息,偷偷跑來這野林子裏做什麼?
陸之楓沒換衣服,還是昨晚那身裝扮,手裏提了一壺酒,還攜了一大枝開得爛漫的桂花,像是要和人私會的樣子。
許笑飛剛才想東想西,想得出神,還沒來得及從藏蹤塔裏出來。既然撞見了陸之楓,索性龜縮不出,也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
他一向率性而為,對跟蹤他人這種事,並不覺得如何羞恥。
不多時,他已跟著孤身獨行的陸之楓,進入了一片隱秘的穀地。
說隱秘,是因為這穀地頗為狹隘,上方巨岩遮擋,大樹參天,從空中往下望很難發現。
山穀裏好像是一座磚石砌造的祭壇。
通往祭壇的有一條步道,步道兩側,每隔一段就有塑像分立兩側。這些塑像麵貌各異,神情也是栩栩如生。
步道末尾的祭壇上,也供著高大的石刻神像:一個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腳邊臥著頭巨虎。這應該就是白虎寨的老祖宗,和他那位白虎朋友了。
白虎雖然背叛了他,在立塑像時,卻還一並刻了出來,天長地久地和他待在一處。
許笑飛看著陸之楓先去簡單拜祭了老祖宗,就往回走到步道的另一端,在位處末位的一尊塑像前停了下來。
他的酒、花枝,還有裝在乾坤袋中的鮮果,看來都是給這個人的。
他擺上貢品的動作小心翼翼,比方才麵對他的老祖宗,還要小心上幾分。
擺放完,他又起身,注視著麵前的塑像。
忽然伸出手,撫上那張雖然刻畫得頗有生氣,卻依然冰冷僵硬的臉。
“大哥,你等著,”他的眼眸溫柔,言語卻充滿著堅定之意,“我一定會拿到這次的第一勇士,和你站在同一個位置……我一定會!你在老祖宗那裏,已等了我四十年了,你可有很想念我?我很想你,我也等不及了。”
“四十年……已經太長、太長了。”
陸之楓對著不言不動的塑像,獨自一個人喃喃自語。
“就算這四十年來我一直沉浸於刀技,努力提升境界,無暇為別的事分心,我也時而覺得,日子太難熬了……一天天數著過,等候白虎出現,這日子真的太過煎熬……好在,一切都快結束了。我能感知到,那頭白虎的力量已經消亡了大半,今晚就是它的死期。”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那是歡喜的歎息。
“大哥……這回再相見,你會不會驚異我又成長了許多?我一直在追趕你的腳步,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有和你抗衡的力量了!你若不服,我們不妨再來較量較量,再也不用你給我放水啦。”
他又在石像前絮絮低語了什麼。許笑飛已然聽不清楚了。
他隻聽出,陸之楓的語聲越來越低,也越來越旖旎。
哪裏還像一個弟弟對兄長該說的話。
——是一個癡戀之人的情話。
他所說的話,許笑飛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
他也不由在心底歎了口氣。
照這麼看來,榮兄大概是沒希望了……不過,既然榮兄沒希望,魏大哥就還有希望。
本來嘛,他就覺得魏大哥對榮兄有些不同。魏大哥對他當然也很好,可能由於自己年齡小,還格外容讓些,但他對榮瀚的好,又是另外一種好了。
原來還不明顯,陸之楓一現身,他簡直裝瞎都能看出來。
許笑飛在心裏感歎了一通,又忽而醒悟過來。
——等等,陸之楓剛才還說了什麼?
他說,很快就是他和大哥的見麵之時。他的大哥陸之椴,隻餘一座石像,看起來似是離世了,難道白虎寨的每一任“第一勇士”,都得去死嗎?
這好像有些奇怪……想來是他猜錯。
“大哥,很快便要相見了,我就先走一步,回去練刀了。”陸之楓又在石像前流連了一會兒,輕聲道。
許笑飛躲在藏蹤塔裏,看著他轉身離去。
練刀?
現在跟過去就能偷窺到陸之楓的獨門刀法了,他在此道上好像浸淫頗深。
但許笑飛窺看別人言語舉動,還做得出來,這種類似於偷師的行徑,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所以許笑飛沒有動。
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再也感知不到陸之楓的氣息,便從塔裏飛了出來。
總待在塔裏,有點兒悶。
許笑飛也落在塑像麵前,瞧了瞧那張臉。
看上去,與陸之楓確有幾分相似……隻不過,眉眼更清秀些,神情更溫和些,與他想象的還不太一樣。
一陣清風吹來。
整整齊齊地堆疊在石像腳前的果子,被吹落了一顆,骨碌碌地滾到一旁。
他沒見過這種朱紅欲滴的鮮果,也許是山裏的特產。
“這是什麼果子啊?”許笑飛喃喃,“看樣子好像很好吃。”
他彎下腰去撿拾,準備把果子放回原處。
“吼——”
許笑飛動作一僵。
回過身來,正看見一隻巨大的白虎,冷冷地凝視他。
深碧色的虎目,就算在白天,也依然在發著光,令人心悸的寒光。
這白虎不是回山洞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自己當時被魔教的人驚走,不小心泄露了氣息,讓白虎隨後追了上來?
怎麼跟來的倒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全然不是這白虎的對手!
它先前還對自己不屑一顧,到了現在,不知為何,周身卻散發出了殺氣。
“喂,有話好說,”許笑飛稍稍抬起一隻手,“不一定非得打打殺殺的,是不是?你看,我還有一支肉靈芝,聽說妖獸都很喜歡吃的,比人肉好吃多了……”
他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支,拋了過去。
白虎沒有接,卻低頭瞧著肉靈芝,愣了一愣。
趁它愣神的功夫,許笑飛已招出了飛劍,乘著劍奪路而逃。
背後的咆哮聲忽又響起。
腳下疾行的飛劍,也突然停滯。
許笑飛回頭一看,與那雙虎眼四目相對,忽的眼神迷離起來。
他覺得頭暈。
有一團陰影,從白虎幽深的瞳孔裏飄出,落入了他的心湖。
攪起了無窮無盡的漩渦……
天旋地轉,視野顛倒。
心神漸漸喪失。
他如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隼,一頭從半空栽落。
……
一前一後,有兩道身影飛落在了白虎寨前的石柱林中。
他們對視一眼,都搖搖頭。
“這小子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到現在還不回來?”魏玄風道,“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來遊山玩水的嗎,小王八蛋!”
他嘴上不客氣,眉宇間卻隱有擔憂之色。
暮色|降臨,寨子裏的戰士們都已披堅執銳,藏身在了石柱林中,等候著今晚一戰。
許笑飛卻還不見蹤影,魏榮兩人已找了他好一會兒。
榮瀚安慰道:“許兄身手不錯,人也機靈,想來不會有事的。也許真的是在某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多流連了一會兒。”
兩人雖然沒有說,心裏頭都有些擔心,許笑飛是不是遇上了那頭白虎?
不過,據說白虎晝伏夜出,白日裏很少現身……
兩人說話間,陸之楓走了過來。
他一天一夜沒有休息,卻還神采奕奕。
長刀斜掛在腰間,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利落、凜冽。
他道:“那位許兄弟還沒有回來麼?”
榮瀚點點頭。
陸之楓道:“說不定他隻是迷路了,這片山林裏並無特別厲害的妖獸,以他的身手還應付得來。”
他看了兩人一眼,又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催促你們動身了。請回寨子裏休息,今晚白虎就會被斬殺,你們想留多久都無妨。”
“陸兄,你在說什麼呢?”榮瀚道,“我當然要留下來,和你一道對敵。”
魏玄風道:“他要留下來,我也同他一起。”
陸之楓仍是冷冷淡淡,並不領情。
“我說過了,這一戰不宜有外人插手。兩位請回吧,待我凱旋,再來向你們敬酒賠罪!”
“你……”
魏玄風壓抑在心頭的怒火,又差一點爆發出來。
但他忽然看到一個人。驚喜之下,頓時把這股怒火忘在了腦後。
“臭小子,總算知道回來了?我和小榮找了你半天!”
他衝著那從半空飛落的人影道。
“許兄,好在你安然無恙。”榮瀚也道。
來的自然是許笑飛。
許笑飛沒有回應他們的招呼。
他原本是束了個發冠的。這時候發絲散亂了一縷,從額前垂落,擋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他無聲地落在三人身邊。除了呼吸聲還在,幾乎像一具傀儡木偶般沉默。
這可一點都不像他平日裏的風格。魏榮兩人正要問個究竟,他忽而發聲。
“快讓開!”
與之同時,他已抬手一劍,刺向了陸之楓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