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漆黑狹隘的空間,在上下顛簸。
許笑飛動彈不得,他在被唐軒竹喂下毒酒後,還以重手法製住,一時間就連意識都已混沌不清。
鏡花水月般的幻境,忽然浮現在眼前……
夢境·二
風吹拂,水搖曳。
寒冬臘月的冰水,對他而言也不過是些許清涼。
他半睡半醒,臥於水上,耳畔盡是波浪拍擊的聲響。
還未散盡的酒氣縈繞在他鼻端,他好像喝了很多酒,顱腦裏絲絲作痛。何年何月,身在何處?他並不在意。
大約是漂近了河岸,隨著涼風忽而飄來了人聲。
“那人是淹死了嗎?”
“這麼冷的天,早就凍死了吧?”
“老天爺,一具浮屍!”
……
他仍閉著眼,躺在水波中一動不動,懶得起身。
衣衫濕透又如何?被認作浮屍又如何?這水麵搖搖晃晃,渾不著力,比最柔軟的床鋪隻怕還要軟上幾分。
湖岸邊傳來的細碎議論聲忽然靜了。
“咚”
他似乎聽見有人落水的聲音——
片刻後,一隻手攬過了他的腰,讓他靠上自己的脊背,又竭力揮動手臂,往回遊去。
身體落上了堅實的地麵,他被人帶到了岸上。
是誰……多管閑事?
一滴滴水珠,從那人的臉頰和發梢,墜在他臉上。
那人的喘息聲好重。
全身都在冷風中顫抖,心髒也跳動得愈來愈急促,愈來愈淩亂。
明明是這麼一副瘦弱的身體,覆體的冬衣似也過分單薄,這個人隻怕連一頓飽飯都成問題,卻還要跳下水,撈起一具素不相識的“浮屍”。
那人還喃喃說著什麼,但聲音太過微弱,他聽不分明。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不得不睜開,因為他能感覺到,救他的這個人原本身體底子就孱弱,此刻從冰水裏出來,寒風一吹,殘餘的生命之火幾乎立刻就要熄滅。他當然絕不能漠視這人為自己而死。
“……是你?”
他坐起身,接住了那人搖搖欲墜的身體,待到看清了臉,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活過來了!”
“人沒死?”
……
人群中傳來的騷動聲,似也很遙遠了,他隻聽見那人輕輕道:“你果真沒有死,你沒有死。”似對自己的境遇完全沒有知覺,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容上露出笑意。
“我就知道你,你沒有那麼容易死……”
他昏迷在自己的懷裏。
許笑飛醒了,他還身在唐軒竹那件逼仄黑暗的法器裏。
發了半晌的呆。
那雖然是個夢,可他知道,是真的發生過。
水波拂過身體的清涼,那人抱著他時顫抖的手,還有最後又欣慰,又慘然的一笑——唇瓣都已被凍成青紫,他現在一一回憶起來,依然是如此清晰。
“真是個傻瓜。”他夢囈般輕聲道。
一瞬間,他幾乎忘卻了自己如今的險惡境地……飄回那不知年月的夢境裏。
靈蛇宮中,白斐凝視著麵前的陌生來客。
他持著師尊——也即是上任大司祭鳳曦的信物,將傳說中的“七寶天蓮心”送來這裏。
他皺著眉頭,忽問:“我師父,究竟是怎麼死的?”
他能察覺到,這人一踏入宮中,和他心神相係的傀儡師父,就從沉眠中驚醒。地底傳來了一陣不可遏止的震顫,仿佛心緒難平。
與之相反,唐軒竹卻神情平靜,波瀾不起:“鳳曦?他是怎麼死的,你為何不自己問他?”
他雖心裏清楚,也不想多提。當初,天極丹的丹方不複存在,就連地極丹方也被毀去,他師父對此避如蛇蠍,一心要將沈家徹底滅絕,又怎會留下這兩張丹方?不過,仍被他尋出蛛絲馬跡,拚拚湊湊,湊出一份殘方,請鳳曦為他推演完善。
鳳曦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就連一頭青絲都化作皓白……終究將地極丹的丹方補全。他便是心血耗盡而死。臨死前,用最後的靈力算了兩卦,一卦替他算他還能不能再見沈驚瀾一麵,另一卦似乎是為鳳曦自己的徒弟而算。
他縱使因自己而死,也是他心甘情願。
白斐眸光深邃地注視著唐軒竹,過了許久,方道:“你說的‘七寶天蓮心’,在哪裏?”
唐軒竹走後不久,臨硯也來求見,他本來已離開苗疆,去往中州了。
白斐看向這去而複返的人,倒沒露出多少驚訝的神色。
“你有何事?”
臨硯道:“那位名叫許笑飛的小朋友,教主曾囑我關照,我的屬下卻發現,他被人擄來了苗疆,大司祭可曾見過他?”
“他就在這裏。”白斐坦然道,“他就是地極丹方中缺少的那一味‘七寶天蓮心’,我正打算拿他開爐煉丹。你想將他帶走?”
“他真的是?”
“如丹方所說,七寶天蓮心的藥性可令番紅花瓣化作幽藍。我已取他的血查驗過,確是如此。”
臨硯點點頭:“那就另當別論了。既然如此,勞煩大司祭多招待我幾日,我等地極丹煉成後再走。仙材上還有什麼欠缺,盡管告知我,我立刻著人送來。”
“也好,你就多留幾日。”白斐應許下來。
臨硯在靈蛇宮中算是熟客,不必祭司帶路,就匆匆向某處走去。
剛才白斐言說要籌備煉丹事宜,用不著他,而唐軒竹在對七寶天蓮心進行初步淬煉,他若有空,可去幫忙。
他剛走到許笑飛被關押的屋外,就已聽到了聲音。
“這是人吃的東西麼?你們就拿這些鬼東西待客?”
轉進屋內,他看見許笑飛麵前擺著色彩斑斕的一大盤,仔細一瞧,盡是蛇、蠍、蛛、蜈之流,在木托盤裏糾纏撕咬,望之令人生畏。
唐軒竹道:“這的確不是人吃的東西,這隻不過是淬煉藥材的輔料而已。”
他又吩咐一旁的祭司:“給他灌下去,半點都不許剩下。”
祭司們聽命,一個人反鎖許笑飛的雙臂,另一人捏住他的下巴,一條一條,將那些活生生的毒物塞進了他的喉嚨。
這滋味一定難受極了,許笑飛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當吞完最後一條毒蟲,祭司們將他放開時,他捂著嘴幹嘔起來。
唐軒竹淡淡道:“你若喜歡這樣,以後就這麼吃。”
許笑飛牙關緊咬,眼底現出怒色。
靈蛇宮祭司上前低聲說了句什麼,唐軒竹忽又開口。
“魔教的人?”
臨硯知道這是在問自己,道:“天絕教左護法,臨硯。白斐說你淬煉仙材需要人手,我便來幫忙。”
許笑飛也轉眼望向了他,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