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燭火躍動而微弱,像極了最後一線行將脫逝的生命,燭暈微微,勉力倔強地籠住楊戩落寞而又疲倦的背影。
帳外有人低聲回報:“轂閶將軍到了,被攔在安邑城外。”
轂閶到了?
阿彌一驚,脊背似是僵住,楊戩淡淡道:“請。”
來人步聲遠去,楊戩振氅站起,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阿彌說話:“我臨來之前,邀轂閶同行,三日後攻崇城,我想應該讓他見見端木,誰知……”
誰能料到端木營生此不測?
“那怎麼辦?”阿彌手足無措,語聲微微戰栗,她縱是再不諳沙場世故,也知此刻轂閶是絕不宜見到端木翠的,“要不要……”
說話間,她攥住白色蓋布,竟是想將端木翠掩藏起來。
“要不要怎樣?”楊戩自嘲一笑,“轂閶不是蠢人,堂堂西岐大將,被攔在安邑之外,豈猜不出安邑生變?進得城中,看到滿城雞飛狗跳,不會心中生疑?轂閶桀驁性烈,定會找人逼問,端木營兵衛得我示下,必不敢泄露,但目中殤痛麵上哀情語中躑躅是斷作不了假的,都是於這疆場死生看慣之人,想必已猜出五六分了。”
頓了一頓,待要再多說些什麼,忽聽到帳外急起馬蹄之聲。
蹄音初聽尚遠,轉瞬已到近前,馬兒嘶喘之聲甚切,鞍轡悶響,帳外有片刻攪嚷,似是有人試圖阻攔:“將軍……”
一言未竟,已被掀翻開去,重重撲地,鎧兵碰擊,楊戩笑道:“蹄音湍急如亂流,來人性烈如暴雨,阿彌,縱是不見其人其麵,由其聲勢,你也能斷出輕重緩急。”
阿彌睜大眼睛,不明白楊戩此刻,為什麼竟向她解釋起兵家行事來了。
還未反應過來,帳簾哧拉一聲被扯將下來,帳外風沙,迎麵撲入,楊戩雙目微微眯起,模糊之中,看到轂閶高大身形,定定立在帳外。
一時無言,俄頃,就見轂閶摔下手中帳簾,大踏步向端木翠置身之處過來。
阿彌有些心慌,下意識避讓開去,轂閶驀地止步,死死盯住端木翠煞白麵龐,良久顫唞著伸出手去,以手背輕觸她麵龐。
觸手冰涼,轂閶喉頭一滾,雙目闔起,兩行熱淚無聲滑過臉膛,悶聲道:“我就知道。”
靜默之中,忽然想起楊戩平靜至幾乎冷漠的聲音:“你知道什麼?”
轂閶縮回手來,慘然一笑,並不答話。
“三日後攻崇城,戰事謀劃如何?營下兵衛操練已精?雲車何在?糧草可足?前鋒點誰為將?後衛誰人控兵?”
轂閶大怒,猛地轉過頭來:“楊戩!”
“如何?”
“端木屍身未冷,你在這裏說這麼些無關緊要的!”
“無關緊要?”楊戩冷笑,“轂閶將軍須得謹言慎行,你所謂的無關緊要,在我看來,對你性命交關。你請得崇城戰牌,得丞相手令三日後攻城,此時此刻,你不該緊鑼密鼓,置沙盤召麾下,以謀戰事麼?”
轂閶虎目圓睜,眸中怒火幾欲焚噬楊戩:“楊戩,端木死了!”
“她是死了,你從何得知?”楊戩麵色寒若堅冰,“戰事在即,主將不離軍帳,你今夜本該在營中籌劃,你怎麼知道安邑生變?你怎麼知道端木遇刺?你本不該來此,所以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若是你,我現下就理衣整鞍,回營籌謀以應戰事,一心撲於攻城,心無旁騖。待得攻下崇城,要瘋要醉要死要活,都由得你。”
轂閶默然良久,啞聲道:“楊戩,你何其心狠。你可知,端木險些便是我的發妻。”
楊戩歎息:“我自然知道。但是轂閶,你首先是戰將。若非攻城在即,我可任由你在此酩酊大醉嚎啕大哭,惜乎戰事一觸即發,你一身係全營兵衛性命,更係兩方戰局走勢,個中關係,相信我不說你也知道,哪容你在此處蹉跎?回去罷,忘記今夜你來過安邑,城破之日,丞相會單獨見你,告知你端木亡故,那時你才會驚聞噩耗,殤痛失形。在那之前,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