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鹿山尋人,對蔣釗來說易如反掌。三天之後,他在山麓深處的坳子裏找著了石頭母子。
簡陋的籬笆樁,院牆一片斑駁。他推門進去,正趕上文芳晴打水出來。兩下裏一照麵,一個錯愕,一個怔忡。
文芳晴不說話,臉上漸漸生出一股子決絕,轉身就要回屋關門。
他一個箭步竄上去,胳膊撐在門框上,把她半圈在了原地。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她回身,聽話音兒帶著氣,“石頭不在,這會兒家裏就我一個寡婦,您上門來不方便。我不虛留您了,還請自便。”
寡婦倆字咬得清晰無比,他笑笑,發揮性子裏的無賴做派,揀要緊的先打岔,“我就是放心不下來看看,好好的非搬什麼家。你要是怕那群地痞找麻煩,大可不必。我幫你料理幹淨就是,保證不會再有人騷擾你。你看,住在這麼個深山老林裏多不方便,地裏沒法兒打理也就罷了,石頭的學業你總得上心,孩子還小耽誤不得,你忍心看他半途而廢?人家孟母三遷那是為了兒子能讀書有成,你這麼著,可像是有點誤人子弟……”
話沒說完,她冷冷回眸,“我想清楚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他既托生在莊戶人家,就不該有那些個非分之想。認識幾個字不當睜眼瞎也盡夠了,餘下的事不勞先生費心。您為人師表,也別難為我一介無知婦人,多說無益,請您回罷。”
真夠倔的,還一身硬氣。他自忖平日也算巧舌如簧,逢此節骨眼兒倒沒了主意,挪著步子,期期艾艾的道,“那,那什麼,這麼大事兒,好歹讓我聽聽石頭自己的意思。”
那就等著罷,一杯薄茶,她不陪著敘話。石頭去山裏小溪摸了幾條魚,卷著袖子褲管小跑回來,見了他連手裏網兜也扔了,頓時眼淚汪汪。
“先生!”孩子迎上來,搓著兩手大約想往他懷裏撲,“您怎麼來了?我……學裏都還好麼?我,我都想您和大夥兒了。”
一句話沒說完,看見母親走出來,他立刻停下了話頭。
“你聽聽,孩子心裏還是惦記上學,”蔣釗站起來,溫聲笑道,“照我說呢,你也別難為他,往後還是回學裏上課,住的遠些不要緊,一早一晚我負責接送,這樣你總能放心些了?”
他笑容柔和,石頭滿眼期待。文芳晴不是鐵石心腸,沉默半日,歎了口氣,轉身回屋去了。
這頭兩個男人拍掌作慶,石頭崇拜的看著他,“先生真厲害!我娘那麼難對付的脾氣,都能被您說和動了。您放心,以後我保證認真讀書,認真聽您指示。”
他投誠,一邊笑著眨眨眼。蔣釗心道,這小子果然機靈,拍拍他肩膀,老懷大慰的點頭,“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孺子果然可教也。”
此後風雨無阻,蔣釗說到做到,親自負責接送石頭上下學,簡直不能再殷勤。他也拿捏分寸,隔上三五日,趕天氣不好的時候才進屋略坐坐,並不多逗留,見了文芳晴也是謹守禮數,一點都不造次。
人心是肉長的,他做成這樣,文芳晴不能無動於衷。何況他有層出不窮的小花樣,見天兒帶些新鮮吃食玩意,隻說是順路順手而已。待來年桃花開了,不忘折幾枝含苞欲放的,笑著建議給屋子裏多添點生氣。
她不攔著,找個土定瓶插好花枝,默默看了一會,忽然淡淡道,“我是個寡居的女人,不適合這樣妖嬈的花兒,先生以後不用再費心思了。”
他蹙眉,“你才多大?不滿三十罷了。何必把自己弄得死灰槁木一樣?故去的人有靈,自然盼著你能過得好。”
她不言聲,半晌忽然扭身往裏間走。他跟上去,看見她站在了亡故夫君的靈位前。
他立在門旁,遠遠望著,見那上頭寫著陸昭兩個字。原來他前夫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是音同義不同。他一笑,這何嚐不是一種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