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一把是它嗎?是這把劍,卻不是掉下去的逆命劍,因為它顯然還是一枚劍胎。它無色無相,有無窮可能,不知是不是巧合,每個天選者都要去拿它——於是不知是因還是果,比起命定的主角蕭逸飛,反倒是這把劍與天道關係更近。
劍胎飛進了魏昭手中,如乳燕投林。魏昭抓住它,這閃動的劍胎便在他手中成型。
一把光輝燦爛之劍。
它有些像阿昭用的那把離火劍,隻是劍身更長,劍鋒更銳利,劍身更寬大沉重。劍芒純白,如鳳凰涅槃之火,魏昭挽了個劍花,長劍發出一聲龍吟似的長嘯。
“又見麵了。”魏昭笑道,“這一回,一定讓你能大展身手。”
寶劍回以歡喜的劍鳴。
它可真是把好劍,既不適合被滿心盤算的陰謀家當成通關道具,也不該雪藏於以身軀作戰的魔龍反派之手。魏昭頭一次與它心意相通,發現這把劍果然適合自己。這把藏於地下數百年的佩劍,在等待一名英雄。
要叫英雄劍嗎?不,此劍名為“吾命”,吾命劍,吾命在吾手,神魔皆由我。
一切隻在一瞬間。
在周向陽眼中,從自爆道心到一隻手將能把方圓百裏夷為平地的能量摁滅,也隻是一瞬間而已。刺眼的光芒在手心熄滅,隻留下一聲幾不可聞的悶響。
“你……?”
他有無數疑問想問,卻隻能難以置信地倒下去,喉中的問句合著血沫難以聽清。倒地前周向陽便死去了,即將消散的魂魄依稀看到一個人影,對他保證道:“魔龍不會出世。”
而年輕的公良至什麼都沒看清。他看見周向陽的屍身在地上摔成一堆死灰,看見方才搖搖欲墜的黑龍不見蹤影,似乎和那能吞沒一切的白光一起消失了。一道風劈頭蓋臉地吹過來,像一隻大手,揉亂他的頭發,擦掉他臉頰上的血。
他聽到風說:“保重。”
阿昭從沉重的疼痛中睜開眼睛,一道暖流在骨骼中流淌,讓方才致命的傷勢好了大半。他想不起剛剛怎麼了,卻覺得白光亮起時自己身上仿佛過了很長時間,至少比幾息長,比一炷香一盞茶長,是過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他不知道,卻發現自己能站起來了。
公良至發出一聲驚呼,連忙去扶搖搖晃晃要站起來的阿昭,對方還渾身是血呢。阿昭齜牙咧嘴地摸了摸傷口,把滿是鮮血的衣衫都給脫掉了。他摸著摸著哎呀了一聲,驚呼道:“良至!我背後怎麼有硬硬的東西?誰的暗器留著了?骨頭露出來了?”
公良至連忙繞道他身後去看,隻見那兒一大片都是青黑色的皮膚。隻是那硬邦邦的東西哪兒是暗器和骨頭?那分明是大片大片的黑鱗。
“龍鱗……”良至抽了口氣。
“龍鱗?”阿昭愕然道,“什麼?我祖上有龍血啊?”
良至不答話,隻是輕輕摸著他的鱗片,一片又一片,摸得他癢癢的。阿昭覺得良至的手有點發抖,開始他以為對方在竊笑,一回頭卻見到好友嘴唇也在抖,嚇了他好大一跳。
“你怎麼啦?”他問,良至不說話,隻是搖頭,又像要哭又像要笑的。他摸來摸去摸了好久,說:“八十片,再長一片,你就能化龍了。”
“哦。”阿昭呐呐應了一聲,心思卻完全不在這個上麵。他擔心公良至,忍不住一直盯著良至的臉。他一直盯著良至的臉,越看越覺得朋友長得真好看。這可真奇怪,他們認識怎麼久,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良至好看啊,公良至一直很好看。可是不知為何,阿昭覺得公良至好像更好看了,讓人忍不住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嘴唇。
阿昭覺得心裏癢癢的,像有羽毛在撓,是因為化龍的時候骨頭和心都會發癢嗎?良至的臉上覆著血汙,像被擦過,卻沒擦幹淨,弄得阿昭更想替他擦一下。公良至此時還在一片一片數著阿昭的背鱗,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臉的神遊天外。阿昭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湊了上去。
他擦掉公良至臉上的血,然後俯身親了他的朋友。
親在嘴上。
阿昭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這麼做的感覺對極了,他早該如此,真不知道之前為什麼不付諸行動。公良至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嚇得渾身都硬邦邦的,直到阿昭鬆手還沒緩過來。他目瞪口呆地瞪著開始長鱗片的好友,仿佛在懷疑是不是鱗片長進了對方的腦子裏。阿昭被瞪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我沒毛病。”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耳朵,兩邊都有點發熱,“我,呃,就、就覺得想親你一下,我覺得我們應該經常這麼做,還挺……”
挺什麼?挺舒服?挺開心?好像都有,反正挺對。阿昭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樣,像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之後,像一場瑰麗神奇的冒險之前,像和公良至一起吃飽了躺在草地上,腿挨著腿,什麼都不用做。他欣喜若狂又平靜安寧,仿佛什麼東西還差臨門一腳,都把自己搞糊塗了。阿昭看著良至呆滯的表情,開始惴惴不安起來:“要是你不喜歡的話,下次我就不……”
他沒說完,因為公良至撲了上來,用力地親吻他。良至親上來的力度像要把他生吞活剝,像要和他揉成一團,像幹柴遇烈火,把他也一樣點燃了。阿昭毫不猶豫地親了回去,他壓著良至的後腦勺,良至抓著他的背,若非兩個人勉強想起自己還要逃命,他們大概能在這裏糾纏到天荒地老。
在公良至的手心底下,第八十一片龍鱗正在生長。
年長的魏昭沒看到年輕的他和公良至如何滾成一團,他還有一個世界等著去救呢。
離開的路比來時清晰很多,哪怕這裏的道路已經快要坍塌了。化神大能魏昭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之前的地方,隻見屠龍戰場好似被墨水潑過的畫卷,混亂得一塌糊塗。陣內兩個人正飛快地在陣紋當中修修補補,不等公良至與魏昭碰頭,王天繆抬頭便吼了起來。
“你做了什麼?!”王天繆怒道,“大陣要垮了!”
過去無比真實的場景虛幻得好似泡影,吹一口就能消散。原先天衣無縫的天地迷鎖陣luo露出其中的陣紋,讓布陣人能夠修補。
“昆華界的天道本來就還剩一口氣,我拿了點東西,它撐不住了。”魏昭簡短的解釋道,“能把黑龍放到這裏來嗎?”
“什麼?!”王天繆看起來很想擄袖子打魏昭一頓,可惜手下忙得很,騰不出這個時間,隻得恨恨吐了口氣。他說:“放過來幹嘛?讓它脫身之前多吃三口點心?!”
“沒法做到?”魏昭隻問。
“可以!我是布陣人!”王天繆氣道,“但我已經死了!死了!做不了多少事!一旦打通所有迷鎖,本來那條龍突破還要撞開百十來道牆,現在我自己把每座牆都打破?我有什麼毛病?”
“天道本來就撐不了多久。”魏昭說。
“天道的‘不久’,有天地迷鎖陣,起碼還有十來年。”王天繆說,“我寧可拚上我這一縷殘魂,期望一下這十年會不會出個救世主!”
“我們正準備這麼做。”
“你們?”王天繆冷笑了一聲,上下打量魏昭,“哦,你化神了。化神又如何?你以為當初的屠龍之戰裏就沒有化神大能嗎?還不是……”
後文被淹沒在一聲巨響中。
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而後一片寂靜,仿佛剛才的巨響已經讓所有人失聰了。王天繆的臉上驟然失去了血色,他猛地轉過頭,在那個方向,屠龍的幻境已經變成一片濃霧似的混沌,接著,隻聽“噗嗤”一聲。
和方才的巨大騷動相比,這聲音實在小極了,隻是一層紙被戳破一般。但這聲音讓王天繆搖搖欲墜,麵色慘白得透明——不,他的確透明了不少,之前與真人無異的聲音瞬間變成了一目了然的幽魂,好似吹一口氣就會散去。
遠方濃霧之中,有一道手指粗細的黑影。
“它出來了。”王天繆輕輕說,“最開始那一關是我的魂魄,接著還有……長話短說,我現在把它弄過來,你有幾成把握?”
“五成。”魏昭說。
“好嘛,四舍五入就是十成啊。”王天繆輕笑道,“夠拚了。”
王天繆的手飛快地動了起來。
魏昭閉上雙眼,感覺到玄冰淵下的霧氣正在翻卷。輕微的細響不絕於耳,在王天繆的手指輕點之下,無數當年戰役的參與者、戰役之後的陣法師們,他們最後留存的部分,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