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像一方舞台,不停有人亮相,不停有人退場。婉婉隻是有點失望,離開的人,大部分在春秋正盛時,從來沒有一個是活到壽終正寢的。有時也會想,等她退出別人的舞台時,不知究竟在什麼年華。她希望自己活得長久一些,把孩子帶大,然後和良時退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來,沒有俗務打擾,隻有他們兩個。
她總是悶悶不樂,身邊的人都想盡辦法逗她高興,甚至餘棲遐這樣看上去正正經經的人,也和小酉一起裝扮上,給她演《打櫻桃》。她起先還有笑臉子,後來漸漸又沉寂下來了,這劇目也是個勞燕分飛的結局。想想自己眼下的情況,更加覺得淒涼。
銅環和小酉已經不知道怎麼勸她了,便推餘棲遐上前。餘棲遐掖著兩手說:“殿下心思太重,於自己沒有益處。您要是閑得無聊,何不替小世子取名字呢。”
婉婉搖頭,“這事兒留給他阿瑪,我不操那份心。”
她這樣委實令人著急,餘棲遐道:“殿下以前時時刻刻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隻要於家國有利,您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現在卻因為和王爺暫時分開就一蹶不振了,如此看來,您在南苑對他的諸多提防都是假的麼?”
那個怎麼能一樣!
“他屯兵,數量有限,如果他不軌,我定然手刃他,可是他沒有。”她辯駁著,覺得這個理由十分充分。又低下頭,隔著並蹄蓮團花的褙子,把視線落在自己的肚子上,“況且我有了寶寶兒,叫我怎麼不惦記他父親。”
餘棲遐歎息:“您怨皇上嗎?”
婉婉想了好一會兒,“於私,我怨他,他把我嫁給宇文,又讓我們夫妻分離,我怎麼能原諒他!可是於公,他有他的顧慮,如果天下太平要用我一人去換,我隻能失望,不敢恨他。”
這就是作為孝宗血脈的可悲之處,孝宗的皇位傳承和以前曆朝不一樣,父死傳子的習慣被打破,高鞏登基是兄終弟及,所以那張髹金龍椅一直在他們兄弟間打轉。婉婉離他們太近,好多時候並不是自己願意摻合,是身不由己。滿以為她所有和宮廷有關的一切都會隨著下降終結,結果哥哥不讓她站幹岸。這大鄴疆土從來不屬於她,但是責任她得擔一半,誰讓她和他是一個爹媽生的。
她站起來,沿著遊廊踱步,乏累了坐在鵝頸椅上,欄杆外的雨點四濺,濺濕了她的裙子,她也不在心上。抬頭看天,烏雲萬裏,讓她想起南苑的黃梅雨季。對於南苑的記憶,不過積攢了半年,能有多少!她沒待到果子成熟的季節,不知道秋天的江南是什麼味道,隻記得三四月份無處不彌漫著紫荊花香,大紗帽巷的長公主府裏就有一棵花樹,栽在二門外的照壁前,被花匠修剪得很好,顯出少女韻致的,曼妙嫵媚的身段。
相愛的人,即便隔著江河湖海,心意依舊是相通的。婉婉獨自憑欄的時候,良時正與手下將領在書房議事。地圖前研究戰線,排兵布陣,忽然一陣心悸,頓在那裏忘了動作。瀾舟輕輕喚了兩聲阿瑪,他才回過神來,重新抖擻精神,將一麵小旗插在了安東衛的地標上。
一步一步,鯨吞蠶食,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南京距離京城路遠迢迢,一旦大軍開進,沿路必須有人接應。安東衛的位置,正在兩地折中處,衛誌上有記載,“京師之外,屏一方之保障,東海汛地,設衛最多,而安東方者,莫逾於此”。它是魯東南軍事要衝,朝廷在此布重兵,共有防海衛、防運衛三十四處,都由五軍都督府管轄。巧得很,新上任的都督僉事是他的發小,任期足有六年。六年時間供他籌備,足夠了。
底下眾人見他又把戰事提上日程,個個都滿麵紅光。這些熱血男兒摩拳擦掌急欲建功立業,卻因為上頭新婚燕爾把壯誌都拋到後腦勺去了。這回好了,長公主走了,王爺又和皇帝結了新梁子,總算起兵有望了。
眾將散後,瀾舟還在,仰著脖子問他阿瑪,“您剛才怎麼了?又想我額涅了?”
他阿瑪看了他一眼,“你還小,和你談不上這個。”
瀾舟說:“怎麼談不上,兒子們也想額涅。亭哥兒夜裏在床上烙餅,說想吃額涅那兒的怪味大扁和艾窩窩,問額涅什麼時候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