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出的屍體,陳然或偷溜進去,或死纏爛打跑進去,不管是完好的屍體還是看不清麵目的屍塊,她都去鑒定過。可是沒有,依舊沒有陸錚。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一點痕跡也無。同隊的誌願者們因為災情的緩解慢慢地相繼離開,到最後,隻剩下她和高耀曦兩人還留在前線帳篷裏,進行著最後的救助。家裏也打過幾次電話催她,可她總是三言兩語就掛了,時間長了,陳太後也不再催促,隻告訴她老太爺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今天已經入院,醫生說是憂心導致身體機能大幅度減退,眼看著精神抖擻的一個老人家,一轉眼就躺在了病床上,成天靠營養液維生。

“老太爺從小把你拉扯大,這麼多孫輩裏他最疼的就是你。你自己看著辦吧。”陳太後的話回蕩在陳然的腦海裏,陳然昏昏沉沉,除了幫助高耀曦包紮病人,就是一個人坐在斷橋旁的湖邊發呆。

又拖了幾日,救援隊宣布人員基本全部清理完畢,開始有計劃地一批一批撤離,陳然接到了陳老太爺的電話。老太爺在電話那頭氣若遊思,費盡力氣喊了一聲丫頭,便抽風似地喘氣,再也說不出話。兩個人在電話的兩端捧著聽筒,這一刻陳然的心難受得幾乎要窒息,她可以想象已經病得連起身都困難的老太爺為了要跟她通電話說這一句話,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耗費多大的體力。眼淚“吧嗒吧嗒”落在聽筒上,融成了一股一股的小細流,沁入電話上的小孔裏。電話聲音變得沙沙的,有些聽不真切,過了許久,老太爺終於緩過來,他的聲音很平淡,可陳然卻聽出了裏麵包含的苦澀。“太爺想你咯。”

陳然終於全線崩潰,眼淚如同破閘的潮水般一湧而出。“老太爺,我回來,我馬上回來看你。”

她毫無章法地收拾自己的隨身行李,隨意地打開皮箱,把東西一股腦丟進去。高耀曦走進帳篷,看到她的動作有些吃驚。“你這是怎麼了?”

陳然手中的動作一滯,嘴裏滿是苦澀。“我要離開這裏了。”

“找到陸錚了?”

“沒有。”她繼續收拾東西,眼裏明顯有晶瑩閃過。“我的老太爺,你見過的。他,病危了。”

“老爺子病危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這幾天,今天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高耀曦沉默了一會,忽然他一把抓住陳然的手,將她整個帶入自己的懷裏。“然然,你如果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太難了。”如果沒有陳老太爺,高耀曦毫不懷疑陳然會永遠呆在這裏尋找陸錚。她是世間難得將情誼看得比天重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或許現在隻能從唐傳奇的話本中覓其身影風采了。可陳然,她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為了孝道,準備放棄這麼多天以來一直堅持著她自己的承諾。她活得太真,過得太苦了。如果她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般,哭一哭,天大的事都放在一邊的話,該有多好。可她不,她從不輕易哭,即便哭了,也依舊選擇把責任背負在肩上,永遠也不卸下。這樣的女人真是笨死了,可高耀曦偏偏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吸引,無法自拔。

陳然乖巧地伏在高耀曦肩頭,眼淚打濕了那片布料。

這一夜,陳然發瘋似地將所有屍體,又看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告別了高耀曦,陳然獨自踏上了回鄉的旅程。下午時分,順利趕回K市。老太爺看著久別的孫女總算肯回來了,激動得孩子般哭了起來。也肯吃藥了,也肯配合醫生治療了。全家人都異常高興,隻除了一個人。

回家以後,陳然每天陪著老太爺,端茶倒水,洗衣喂藥,盡心盡力做個好孫女。老太爺原本病危的身體,在她的精心調養下,竟奇跡般地逐漸康複。沒事的時候,陳然會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攤開書本,念一段海涅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