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人聽我的話。
王五說,風刮走的全是虛土。風後麵還有風,刮過我們頭頂的隻是一場風,更多的風在遠處停住,更多的土在天邊落下。
馮七說,西風刮完東風就來了,風是最大的倒客,滿世界倒買賣,跟著西風東風各跑一趟,就什麼都清楚了。
韓三說,西風和東風在打仗,你把白沙扔過去,他把黃土揚過來。誰不服誰。不過,總的來說,西風在得勢。
在我看來,西風東風是一場風,就像我們朝東走到奇台再返回來。風到了盡頭也回頭,回來的是反方向的一場風,它向後轉了個身,風尾變風頭,我們就不認識了。尤其刺骨的西風刮過去,回來是溫暖的東風,我們更認為是兩場風了。其實還是同一場風,來回刮過我們頭頂。走到最遠的人,會看到一場風轉身,風在天地間排開的大陣勢。在村裏我們看不見,一場一場的風,就在虛土莊轉身,像人在夜裏,翻了個身,麵朝西又做了一場夢。風在夜裏悄然轉身,往東飄的塵土,被一個聲音喊住,停下,就地翻個跟頭,又臉朝西飄飛了。它回來時飛的更高,曾經過的虛土莊黑黑的躺在荒野。
我還是擔心頭頂的天空。雖然我知道,天地間來來回回是同一場風。但在風上麵,塵土飄不到的地方,有一村莊人的夢。
我揚起脖子看了好幾年,把飛過村子的鳥都認熟了。不知那些鳥會不會記住一個仰頭望天的人。我一抬眼就能認出,那年飄過村子的一朵雲又飄回來了。那些雲,隻是讓天空好看,不會落一滴雨。我們叫閑雲。有閑雲的天空下麵,必然有幾個閑人。閑人讓地上變得好看,他們慢悠悠走路的樣子,坐在土塊上想事情的姿勢,背著手,眼睛空空的朝遠望的樣子,都讓過往的鳥羨慕。
忙人讓地上變得亂糟糟,他們安靜不下來,忙亂的腳步把地上的塵土踩起來,滿天飛揚。那些塵土落在另外的人身上,也落在閑人身上。好在閑人不忙著拍打身上的塵土,閑人若連身上的塵土都去拍打,那就閑不住了。
這片大地上從來隻有兩件事情,一些人忙著四處奔波,踩起的塵土落在另一些人身上。另些人忙著拍打,塵土又飛揚起來。一粒塵土就足夠一村莊人忙活一百年。
那時村裏人都喜歡圍坐在一棵榆樹下閑聊。我不一樣,白天我坐在一朵雲下胡思,晚上蹲在一顆星星下麵亂想。
劉二爺說,我們一天的大部分時間,朝西看。因為我們從東邊來的,要去西邊。我們晚上睡著時,臉朝東,屁股和後腦勺對著西邊。
要是沒有黑夜,人就一直朝前走了。黑夜讓人停下,星星和月亮把人往回領,每天早晨人醒來,看見自己還在老地方。
真的還在老地方嗎,我們的房子,一寸寸的遷向另一年。我們已經遷到哪一年了。從我記事起,到忘掉所有事,我不知道村裏誰在記我們的年月。我把時間過亂了。肯定有人沒亂,他們沿著日月年,有條不紊的生活,我一直沒回到那樣的年月。我隻是在另一種時間裏,看見他們。看見在他們中間,悄無聲息的我自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我在村莊裏的生活,被別人過掉了。我在遠處過著誰的生活。那些在塵土上麵,更加安靜,也更加喧囂的一村莊人的夢裏,我又在做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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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