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豆覺得自己已經沿著一條路走了很遠了。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上這條路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一天她不想走她原來走著的那條路了,有個人對她說,那你走這條路吧,她就走上這條路了。這條路上沒有雪豆不想看到的那些人,這條路上的人雪豆都不認識,這條路上的人也不認識雪豆,但雪豆並不感到孤獨。走這條路的人都不怕孤獨。走這條路的人追求的就是這種孤獨。孤獨就是忘卻,忘卻自己,忘卻別人。這條路直和那條路平行,但它們之間隔著一張幕布,兩條路上的人誰也看不見誰。但那條路上的人總是想撕開幕布把她拽過來,這就使得她在這條路上也走得提心吊膽。有一天,那條路上的人終於撕破了中間的幕布把她抓回到原來的那條路上了。
雪豆一下子又站到她的作民爸和雪山麵前了,但她一時還想不起他們是誰。自從她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們就不在她的記憶中了。可是,現在她已經回到原來的路上了,她必須知道他們是誰。於是她問李作民,你是誰?李作民當時正坐在她的旁邊,很癡迷地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想著青梅。雪豆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李作民嚇了一跳。嚇了一跳過後李作民又顯得有些驚喜,他說雪豆我是你作民爸呀。雪豆說,你是作民爸?李作民急忙點頭,說是啊是啊,我是你作民爸呀,雪豆你病了一場,所以你認不出作民爸來了。雪豆說,哦。李作民一把摟過雪豆,眼淚簌簌直落。淚水打在雪豆的臉上,雪豆揚起臉問,作民爸,你哭啥?李作民急忙擦淚,說我不哭我不哭,我的雪豆好了,我不哭了不哭了。雪豆指著站在旁邊癡癡看著自己的雪山問,你是誰?雪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其實,雪山這時候看到的隻是雪豆走在幕布後麵的一個影子。原來,雪豆和自己走的是一條路,雪山抓得著她的手,也就聽得懂她說的話,這回,雪豆被一隻大手抓到了幕布的那一邊,他就隻能看著她的影子發呆了。他聽不懂當然就不知道怎樣回答她了。於是,雪豆再一次問起雪山是誰的時候,李作民就代雪山回答了。李作民說,他是你雪山哥。他傻了,是個傻子。
1.忘
山子出現在雪豆的麵前,雪豆呆呆地看著他。山子喊,雪豆。雪豆說,你是誰?山子說,我是山子,山子哥。雪豆說,哦,山子哥。山子說,你想不起我來了?雪豆說,我以前認識你嗎?山子說,你仔細看看,我像誰?雪豆思考著問,像誰?山子說,你以前說我像觀音童子,你看我現在還像不像?雪豆說,觀音的童子?
山子把雪豆叫到觀音廟,指著尚還保存得完好的觀音童子問雪豆,你知道他是誰?雪豆笑著回答,是觀音的童子啊。山子說,你看他像不像我?雪豆看了看山子,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有點像又有點不像。山子說,你還記得這裏嗎?記得你在這裏養下的許多貓嗎?雪豆說,貓?我在這裏養過許多貓?
山子歎口氣,跟自己說,忘了。
雪豆說,作民爸說要帶我到城裏去,他要到城裏替我找份工。
山子聽到城裏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有些微的悸痛,但他還是給雪豆一個很純粹的笑,說,到城裏找個好婆家,一輩子做城裏人去。雪豆嘿嘿脆笑。
山子送雪豆回家,順便跟李作民告別。李作民問,就要走?山子看看雪豆,說,雪果哥和雪豆妹妹都好了,這裏也不需要幫忙了,我也想兒子了,該回去了。李作民連忙點頭,說,就是就是,看把你們小兩口麻煩拖累的,連孩子都丟下好久了。山子說,作民叔話重了,當初我可沒少拖累你們,我這是知恩圖報哩。李作民臉上又是自責又是笑,很複雜。一張口提起了給雪豆治病的錢,給山子打住了。山子把他拉到一邊,悄聲說,作民叔千萬別提錢,再提隻能讓山子心裏不安。李作民有些不解,但看山子又是一臉固執,隻好把自己臉上的自責和慚愧加重一些。
山子問李作民是不是真的要把雪豆帶到城裏去,還要替她找一份工。雪豆卻搶先說,我不都跟你說了嘛,作民爸就是那樣說的。山子開玩笑說,那以後山子哥要進城,也有個吃飯的地方了。雪豆嘻嘻笑,說,當然。
李作民要雪豆弄點兒菜,他說山子要回家去了,他要和山子喝酒。雪豆答應著去了廚房,山子卻喊,不用菜,就喝一口酒算了。雪豆就真跑回來問,作民爸,真不要菜了嗎?李作民卻揮手趕她,說你這孩子,不弄菜怎麼喝酒啊?快弄菜去。雪豆又脆脆地笑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