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北平“南廬”我們的家(1 / 3)

因為北平北溝沿的房子是母親用自己一生的私蓄買的,購房者也是母親,所以父親便為之取名“南廬”。

父親到北平後,母親便帶我們留在了安慶。他們自結婚後,便從來沒有分開過,短短的數月小別,父親十分思念母親,也感到生活上很不方便,為了慰藉自己的思念,父親差不多每星期都有信來,父親在信上有時稱母親為南妹,有時又稱南弟,我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北平北溝沿的房子是母親用自己一生的私蓄買的,購房者也是母親,所以父親便為之取名“南廬”。我有一幅父親畫的“菊石圖”,題款便是寫於“南廬”。記得父親寫給母親的一封信中,親自手繪了“南廬”全景。因為“北平的家”,是父親完全依照母親的意思代她購買的,母親看後非常滿意,高興地把信和這張圖也讓我們看了。父親希望母親能早一點到北平,最好是坐飛機來。母親也為了早日照顧父親,便決定帶兩個妹妹飛往北平。父親得知這一消息後,喜不自禁地告訴了好友左笑鴻叔,左叔在替父親高興之餘,即興寫了幾首詩,署名二野,發表在1946年12月26日北平《新民報》副刊《北海》。詩前尚有小序,雖不免有些調侃打趣,卻又充滿著友情,為了使讀者了解這篇詩文俱佳之作,我願做一次文抄公:

春從天上來

吾友某君(不寫出名字來,懼有標榜之嫌也),此來將近一載,而夫人在南方,遠山遠隔,延跂為勞,雖魚雁時通,猶未能一傾離愫,縱不至如小說所雲之“隔風灑淚,對月長籲”,然鬱鬱寡歡,頗有書空咄咄之勢。寒窗獨坐,顧影傷神,悶悶無聊,孰能遣此?日前忽得電訊,謂即日乘機北飛,於是大喜,實有春從天上來之感,即朋儕亦為此欣幸,爰賦小詩,代抒積悶,每句均嵌詞牌,非敢搗亂,聊以誌慶雲爾。

且喜今朝“相見歡”,小園無複“鎖窗寒”。

從茲“無悶”“於飛樂”,到此方知“離別難”。

一年小別“陽台夢”,今日“春從天上來”。

道是“燕台春”意滿,雙雙共引“尉遲杯”。

“芳草”“垂楊”多少恨,“連理枝”頭花又開。

“錦帳春”深深似海,果然“明月逐人來”。

“箇儂”人比“玲瓏玉”,萬裏歸來“人月圓”。

莢“惜分飛”“芳草渡”,從今不唱“古陽關”。

我平時隻看到父親常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副嚴父的麵孔,殊不知他是如此的兒女情長,從左叔的詩和小文可以看到父親深情溫柔的內心,也見證了他和笑鴻叔深厚的友誼。

母親帶兩個妹妹到北平後,我和哥哥跟著外婆留在安慶上學。在這個美麗安靜的江邊之城,我們過得倒也不寂寞,假日常到江邊去散步,迎江寺的鎮風塔更是我們常去玩的地方,那時沒有林立的高樓,十級浮屠就算是高聳入雲的摩天巨物了,塔簷的鐵馬,隨風丁當作響,登上塔頂,這是全城最高點,塔後全城的景物一覽無餘,塔前遠眺,浩渺無際,滾滾東流的長江,消失在水天一色的盡頭,真使人產生一種逝者如斯,來者難知的神秘愴然之箏。有時我們也到小東門的城牆上去放風箏。自製的土風箏,在藍天白雲下輕輕地搖曳著,它似乎把我帶到了遙遠陌生、有些神秘而又親切的北平。我的哥哥都生於北平,他們盡量挖掘著“記憶”中的童年,向我炫耀他們知道的北平,我記得二家兄對我講北平賣藥糖的小販,穿著西服,打著蝴蝶結,穿著白大褂,雪白的推車,車上都是玻璃格,每個格裏盛著不同顏色的糖,拿糖時用銀白的夾子而不用手,吆喝的聲音非常好聽:“衛生的藥糖來,香蕉的,薄荷的,桔子糖……”我聽得悠然神往!其實他們比我大不了多少,根本記不得北平是什麼樣子,不過是從大人那裏聽來的,現躉現賣而己,什麼時候才能到那我心向往之的北平呢?

寧靜的小城,寧靜的生活,悄悄地滑過,轉眼之間已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柳綠吐芽,桃李含苞,杏花春雨的江南,美得讓人心醉!就在這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之際,喜訊來了,母親安排好了北平的新居,讓我們的一位堂兄文哥來接我們。於是我們在1947年的3月,匆匆告別安慶,動身前往北平。

經過一番舟車勞頓,終於來到了向往己久的北平,一出火車站,就看到了雄偉壯麗的前門樓子,頓時感到有種夢幻成真的感觸,因為從前隻是在“大前門”的香煙盒上見到它,現在站在它的麵前,是又親切又興奮!分別了一年之久的父親,帶著大妹妹在車站迎接我們。因為父親是報社經理,報社的主人分配了一輛汽車給父親專用,可能因為我是所有男孩中最小的,我享受與父親共坐一輛車,其餘的人則坐汽車行的出租車。大舍妹在北平已住了半年,完全以一個“老北平”自居,在回家的路上,不斷地向我介紹北平的市容,令我驚訝的是,她已經講的是一口地道的京腔京調了,聲音的抑揚頓挫,和那妙不可言的鼻音兒化,像聽音樂似的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