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賓館一房間。

姚開平對徐阿本說:“老徐,情況就是這樣。齊有田講的聖英的情況不是瞎編的;大平講汪精衛的情況一定是真實的。這個重要情報,高岩同誌一從香港回來,你就報告他。這是他交給我的任務,也是恩來同誌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個人必須去一趟安吉,去,是人之常情。不去,將引起敵人的懷疑。我帶幾個人乘我們的船去那裏,趁機將那批無縫鋼管和兩台銑床運到安吉。你找孫師傅將銑床拆解裝箱。我走後,你找借口去找大平,讓他設法與我聯係,就說有要事非要找到我不可。這樣一來,我回來要求架設電台,他就更容易接受了。”

姚開平不停地說,徐阿本一言不發,隻默默點頭。

姚開平:“國民黨內在對日問題上向來有主戰主和之爭。近一年的抗戰,蔣介石的精銳部隊幾乎拚光了也沒有擋住日本人的攻勢,平、津、上海、南京盡失敵手,如果這次武漢再淪陷,國民黨內的主和派完全有可能投降日本人。汪精衛戰前曾說中國沒有國防軍,一旦與日開戰,打不過三個月,戰必亡國。這個人總想當國民黨的老大。他內心最大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取代蔣介石。他完全有可能與日本人勾結。汪精衛雖然沒有自己的軍隊,但在地方勢力中還是有一定影響的。大平是為了安慰我,他怕我崩潰。我以前曾向大平說,我要辦許多的工廠,在全世界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大平說戰爭結束後,和我共同做這個大事業。還有,我以前竟然沒有發現,大平是個堅決的**分子。我曾經想做他的策反工作,幸虧高岩製止了我。我——老徐,現在,我知道自己語無倫次。我腦子全亂了。我真是撐不住了,我真後悔叫她們離開上海——我真後悔——”

姚開平雙手捂臉低下頭。

徐阿本歎口氣說:“開平,你還記得我的妻子嗎?我妻子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吧?我和妻子曾一同被捕,審訊她的那個人看上了她,提出隻要她自首並和那個人結婚,就可以讓我免受大刑並保釋出來。於是她就和那個人結婚了。你說我該怎樣對待她?”

姚開平雙手捂臉低著頭一動不動。

姚開平自從確認齊有田的話不可能空穴來風,內心就像刀割火燒一樣的痛苦。他發現自己不能一個人獨處,一個人獨處忍不住總想大吼大叫。他想說話,想行動,內心總不能安靜下來。聽著徐阿本的這些話,姚開平的內心稍稍平靜一些。姚開平和除阿本在特科時雖然認識,但徐阿本在顧順章的紅隊,姚開平在陳庚手下做情報工作,兩人並不相熟。姚開平對徐阿本的敬重,是因為他後來得知徐阿本拒絕執行顧順章在大世界的爆炸計劃並向周恩來做了彙報,徐阿本是因為反對武裝保衛蘇聯、反對將紅軍控製的地方稱為蘇區的意見被組織開除,徐阿本被組織開除後,仍然在工人中活動,成為工人領袖。姚開平第一次知道徐阿本還有這樣一段經曆。

姚開平感到自己破碎的心慢慢聚攏起來。

徐阿本繼續說:“我後來被杜月笙使用卑鄙的手段以**名義又投進大牢後,前妻到監獄看我,那個人也給了我一些照顧。現在,那個人已位居中統高層,和高岩有關係,我的前妻還向高岩提出歸隊——開平,每個人都可能遇到自己想不到,別人也想不到的情況。一個特定時候的選擇,很難說孰對孰錯。我常常想,如果我的前妻不那樣做,我們早就被敵人槍斃了。為革命而犧牲,我死而無憾。可是——開平,我們能做到的,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做到。特別是不能要求每個女人都做到。鍾聖英她們究竟遇到了什麼情況,我們都還不知道。”

姚開平慢慢抬起頭:“老徐,謝謝你。我當初反對聖英參加組織,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你的情況我也知道。我研究過你領導法電大罷工的做法,你是嚴格按照法國的法律組織罷工活動的。你不提任何政治條件,隻要求隨著物價保證工人的最低工資,在增長利潤中切出一塊提高工人工資。你給了我啟發。我在廠裏的做法都是為了讓工廠多賺錢,讓工人多掙錢,從不提什麼主義。”

徐阿本說:“我們的罷工沒有提階級鬥爭,沒有提武裝暴動,不僅受到社會各界的普遍同情,也受到法國國會一些議員的支持。法國領事和工部局為了盡快平息事態,他們一方麵令資方做出一些讓步,答應部分要求,一方麵讓杜月笙出麵拉攏我,杜說如果我與他們合作,就收我為他的大徒弟,並送我房子、車子和月利。我拒絕後,杜月笙才讓手下印了一些**傳單,上麵寫的都是‘武裝暴動’、‘赤化上海’、‘把帝國主義分子趕出上海’等。他們帶著那些傳單衝到我的住處,說是在我的住處搜出來的,將我以**的名義投進大牢。去年抗戰爆發,杜月笙讓法國人把我放出來,讓我參加他的抗敵後援會,我說,你抗日,我也抗日。你的抗敵後援會都是社會名流,我一個工人參加不合適。我不參加你的會,也一樣能抗日。法電的經理聽說我出來了,怕我再組織工人鬧事,就主動請我到法電,幫助他們溝通和工友的關係。我發現他們現在對工人確實比以前好多了,就答應了。上海會戰時,我組織下班的工友開著公交電車免費運送難民物資,還暗中輸送中**隊,他們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開平,我出來後,也在研究你的一些做法。其實,資本家和工人的關係有兩個方麵,一個方麵是對立的,另一個方麵又有著共同的利益。我們以前強調對立的方麵太多了,強調共同的方麵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