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毒劍常笑(1 / 3)

毒劍常笑無論到什麼地方都絕不會隻是一個人。

就像是血鸚鵡,他也有十三個奴才。

十三個他親自挑選的六扇門好手總有一大半終日追隨在他的左右,還有一小半,不是奉命去調查,就是先行在前麵替他打點。

他們各有他們的本領。

有的天賦追緝的才能,比獵狗還要靈敏;有的善辨真偽,任何珠寶玉石著手就知道是否廢品;有的隻一眼便可以說出某種傷口是由某種兵器造成,其中自不乏精研各種藥物的高手。

左右有這些人使喚,他不成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來也是個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歡笑,時常笑。

殺人的時候他也是滿麵笑容。

笑本來是快樂的象征,用殘酷的手段對待犯人在他來說也許就是一種樂趣。

他的綽號並不好,卻貼切。

劍上其實沒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這比用毒豈非更來得迅速?

正午。

秋陽絢爛,秋風卻蕭素。

風聲中還有雁。

雁聲淒愁,秋意更覺蕭瑟。

秋,本是聲的世界,雁聲正是秋聲中的靈魂。

馬蹄與秋聲卻並無關係,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可以聽到。

這下子一來,更驅散秋聲中的靈魂。

嘹亮的雁聲,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聲掩沒。

馬蹄雷鳴,十四匹健馬並排衝入了長街。

長街的入口雖闊,還容不下並排十四匹健馬。

馬未到,鞭先到,長街人口處兩旁樹木的橫枝在鞭影中碎裂激飛,十四騎衝開了一條闊道。

馬蹄後漫天塵土,塵土中葉落如雨。

那都是楓葉。

楓是秋天的樹木,秋風一吹到,葉就絆紅了起來,燦爛如朝露,正是秋容的胭脂。

長街在這胭脂兩旁襯托之下,就像個嬌麗的佳人。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隻可惜就算真的麵對佳人,來的這些人亦未必憐香借玉。

這秋容的胭脂怎不給紛紛摧落?

健馬衝入了長街就分出了先後。、馬蹄亦緩下。

常笑一騎當先,按轡徐行,一身鮮紅的官服,秋陽下紅如鮮血。

他麵上掛著笑容,和藹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顯得和藹可親。

有誰想到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心,他的劍,竟比毒蛇還狠毒?

他今年不過三十六歲,做這份工作不過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卻已過千。

平均每三日,就有一個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覺得他和藹可親?

在他的身後,是十二官差,一個老人。

那個老人竟是蕭百草。

常笑這一次的行動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這位斬輪老手的地方?

蕭百草實在已夠老,要他那樣的一個老人騎馬趕路簡直就是要他受罪,隨時他都有可能跌倒馬下。

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常笑不得不將他捆綁在馬鞍上?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現在都已兩旁讓開,隻有兩個人例外。

其中的一個就是附近數百裏之內,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他身旁站著個頭戴紅纓帽的帶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驛站裏本來有兩把刀,現在卻隻剩一把。

常笑就在他的麵前停下馬。

他連忙一揖。

這一揖雙袖幾乎及地,道:"卑職……"

兩個字才出口,說話就給常笑打斷:"你就是安子豪?"他居然知道安子豪這個人的存在。

安子豪真有點受寵若驚,趕緊道:"卑職正是安子豪。"常笑的那目光緩緩由安子豪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麵上,道:"你是個驛丞?"安子豪道:"是。"

常笑一笑道:"附近數百裏,官陛最高的應該是你了。"安子豪道:"好像是……"

常笑笑:"是就是,幹嗎用好像這些不確實的字眼?"說話中已有斥責的意思,他的麵上仍帶著笑容。

安子豪卻不由打了個寒噤,囁嚅著道:"卑職知罪。"常笑笑笑道:"我沒有說你有罪。"

安子豪道:"沒有。"

常笑道:"這附近數百裏的事情你勢必也清楚。"安子豪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來很夠神氣,但在常笑的麵前卻一點也神氣不來。

他就像變了條蟲,應聲蟲。

他也不敢說不清楚。

對付糊裏糊塗的官員,他知道常笑通常就隻有一種辦法。

一個人的腦袋給劍砍下來,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會再成問題的了。

他也記得曾有人說過常笑那支劍是一支尚方寶劍。

這傳說是否事實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腦袋去證明。

常笑似乎很滿意安子豪的答複,笑道:"很好,由現在開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許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安子豪道:"是。"

常笑轉問道:"你是從萬通的口中知道我到來?"安子豪道:"萬兄昨夜到來的時候,已吩咐準備今日接待大人。"常笑道:"萬通現在什麼地方?"

安子豪呐呐地道:"在這裏。"

常笑道:"他在忙什麼?"

安子豪道:"沒有忙什麼。"

常笑道:"那怎地不來見我?"

安子豪道:"他不能來見大人。"

常笑道:"莫非給人打散了,隻剩下半條人命?"安子豪麵露驚愕之色,道:"他隻剩下一隻手,一灘濃血。"常笑愕然變色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安子豪抖聲道:"昨夜他帶著我的兩個手下去開棺驗屍……"常笑道:"驗鐵恨的屍?"

安於豪道:"他們撬開的,據知就是鐵恨的棺材。"常笑道:"驗出了什麼?"

安子豪顫聲道:"僵屍!"

常笑歎息道:"鐵恨變了僵屍?"

安子豪點頭,一張臉已在發青。

常笑卻笑了:"他的人活著時凶得很,死了後不想也變做惡鬼。"安子豪點頭道:"僵屍的確是種惡鬼。"

常笑道:"萬通的膽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屍,嚇都嚇死他的了。"安子豪道:"嚇死了的還有一個手下。"

常笑關心的問道:"他也隻是剩下一隻手,一灘濃血?安子豪搖搖頭道:"他整個身子都得以保存,隻是一張臉給嚇的完全扭曲。"常笑說道:"聽你這樣說,他才是給嚇死的。"他又笑了起來,道:"萬通的死因就成問題了,聽講僵屍會吸血,也會將人扼殺,但令人變成一灘濃血,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安子豪道:"也許那是具毒僵屍。"

常笑道:"那實在毒得可以,現在那僵屍是不是還在棺村裏?"安子豪搖了搖頭,說道:"事發後就不知所蹤。"常笑微微頷首,忽又問道:"護送棺材的他那個朋友又怎樣了?"安子豪道:"王風?"

常笑道:"正是王風。"

安子豪道:"他很好。"

常笑又笑了:"鐵恨變了僵屍難道還認得朋友?"安子豪沒有回答,事實也不知應該怎樣回答。

常笑笑著又問道:"昨夜這裏是不是發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安於豪點頭微喟。

常笑道:"你都已知道?"

安子豪點頭道:"是。"

常笑道:"詳細給我說清楚。"

他的說話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從。

應聲他沉吟起來,仿佛在考慮應該從何說起。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風護送棺材的到達開始。"安予豪一言驚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確在他到達之後才發生。"他想了想接著又道:"那得從平安老店說起的了。"常笑道:"平安老店顯什麼地方?"

安子豪道:"是個客棧,也是家酒鋪。"

常笑又問道:"在哪裏?"

安子豪道:"就在這長衙前麵不遠。"

常笑道:"很好。"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這很好又是什麼意思。

常笑並沒要他多傷腦筋,接道:"現場聽故事最好不過,我們也正好在那裏歇下來。"他隨即滾鞍下馬。

十二個官差不在話下,隻有蕭百草一個人例外,他給繩子在馬鞍上縛緊了。

安子豪這才注意到蕭百草,試探著問道:"那位老人家……"常笑截口道:"他隻是個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著你操心。"安子豪又問道:"他犯了什麼罪?"

常笑不答隻笑。

這一次他的笑容卻像冬雪一樣嚴寒,春冰一樣森冷。

安子豪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沒有再問下去,趕緊在前麵引路。

畢竟他也是個聰明人。

平安老店的老掌櫃同樣是個聰明人。

人老精,鬼老靈。

一個人活到那麼大的年紀,即使本來是個笨蛋,也應已識相。

他看出安子豪引來的常笑絕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會十二個官差追隨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說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詳細。

安子豪隻是聽說,他都是親眼目睹。

可惜他並沒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說話甚至沒有層次。

常笑聽得雖辛苦,仍耐著性子聽下去。

對於老掌櫃的態度他看來還滿意,麵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

他喜歡合作的人,因為那實在省事。

老掌櫃說得並不快,但終於將話說完。

安子豪早已沒有說話。

店裏立時死寂一片,就像變了個墳墓。

陰慘的氣氛籠罩著整個店堂。

昨夜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本來就已有幾分恐怖,老掌櫃怪異的聲調再加以渲染,這恐怖又平添了幾分。

何況店堂的地上現在還放著譚門三霸天的三具屍體。

扭曲的臉龐,猙猙的神態,譚門三霸天的屍體就已在訴說著事情的詭異,恐怖。

打破這種死寂的是常笑。

他的目光仍在掌櫃的麵上,道:"你事後可曾扣打掃過這地方?"老掌櫃搖頭,道:"有位外來的萬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動任何東西,得保持原狀,等他回來檢查,可是他帶著我們這裏的兩個捕快,到現在還不見回來。"安子豪脫口道:"他不會再回來的了。"

老掌櫃顫聲道:"昨夜鸚鵡樓發生的事情我已聽說……"常笑打斷了他的話,道:"他們是自己來的還是你去請他們來的?"老掌櫃道:"發生了這種事本應去告官,可是我還未出門,他們就來了。"常笑點點頭,喃喃道:"萬通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這裏。"他的目光落在屍體之上,又笑了:"這個人雖然急利貪功,總算還有分寸。"對於萬通的死亡,他一點也沒有顯示可惜之意。

他的麵容盡管和藹可親,內心卻是冷酷無情。

他微微欠身,笑笑又道:"四塊石頭王風取了一塊,應該還有三塊,還在這裏。"這說話出口,不用他吩咐,十二個官差也展開行動。

血紅色的石頭,紅得可怕。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滴成一隻血鸚鵡,據講其實隻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隻血奴。

還有十三滴。

最後這十三滴都結成了石頭,十三塊血紅的石頭。

表麵上是石頭,其實那還是魔血。

常笑並沒有看見魔王。

那十三滴魔血,他一滴都沒有喝下。

十二個官差無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三塊石頭,捧到他手上。

鮮血也似的,紅得可怕的石頭,散發著某種說不出的血腥氣味。

他稍近鼻端,輕嗅一下,一笑,斜遞了出去。

三個官差忙迎了上來,各自從常笑的手中取過一塊紅石,退過一旁。

他們將紅石頭放在桌子上,相繼卸下背負的一個皮箱子,打開。

箱子裏有多種精致的工具,多種奇怪的藥物。

他們正是常笑座下精研藥物的三個人。

石頭上若是淬毒,無論什麼毒,隻要在人世間曾經出現,他們能夠分辨得出。

魔血卻並非人間所有。

他們的檢驗是否還會有結果?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屍體之上,突喝道:"解下蕭百草,帶人來。"兩個官差應聲忙退下。

常笑又笑了。

一個人的說話能夠迅速發生作用,實在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蕭百草馬上給帶上。

他躬著腰,活像隻蝦米。

即使是一個年輕人,給縛在馬鞍上那麼久,腰身一樣也很難直得起來。

他一麵倦容,神態卻異常落寞,好像並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兩個官差左右挾著他,迅速的將他帶到常笑麵前。

常笑盯著他,緩緩道:"蕭老頭,可還挺得住?"蕭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還準備拿老夫怎樣?"就連說話他都已顯得有氣無力。

常笑沒有回答,倏的一揮手。

兩個官差立時鬆手退開。

沒了人扶持,蕭百草的一個身子,便搖晃起來,就像是秋風中淺渚的蘆葦,並沒有倒下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蕭百草的聲音,也在搖曳,道:"什麼很好?"常笑道:"這裏有三具屍體,我屬下懂得解剖屍體的隻有兩個人。"他一頓,一字字地道:"我要徹底弄清楚他們三個人的死因。"蕭百草說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屍體?"常笑道:"憑你的經驗,也許不必剖開屍休就已知死因。"蕭百草道:"三具屍體兩個人已可應付得來,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必定得心應手,兩個人一起動手亦不會再費上多少時候。"常笑道:"總不如三個人同時著手的快,我向來清楚自己的耐性有限。"蕭百草歎氣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經老眼昏花,雙手亦不大靈活,要我動手更費時失事。"常笑大笑道:"好像你這種昏花老眼,世上還不多。"笑聲忽一斂,他又道:"沒有用處的東西,我向來不會帶在身上,你可想知道我向來是用什麼方法處置那些東西?"蕭百草沒有作聲,他不想。

常笑隨即一拍手,道:"替蕭老先生準備工具。"工具早已準備好,馬上就送上。

蕭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準備工具的正是他的兩個同行。

常笑目光一掃,笑道:"他們兩個雖不如你的經驗老到,但也是你們仵作行中的高手,無論發現了什麼,最好你都不要對我隱瞞。"這句話又是警告蕭百草。

蕭百草隻有點頭。

常笑接著又道:"也不要給我鐵恨那種報告。"蕭百草索性將頭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麼,隻要是世間有過的,他都能查出。

隻要殺鐵恨的是人,不管用什麼武器,什麼方法,都瞞不過他。

他卻查不出鐵恨的死因。

所以殺鐵恨的凶手絕不是人。

這是他對鐵恨的死因所呈的報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斬輪老手,從來沒有人懷疑他的判斷。

常笑卻顯然例外。

他將蕭百草扣押起來,莫非就因為懷疑這個報告?

三把刀,三隻手。

銳利的刀鋒在靈活的手指控製之下,閃動著慘白色的光芒。

刀刮下的慘白的皮肉外翻,血泥漿一樣骨都骨都湧出。

紫黑色的血!血雖未凝結,己將凝結。

落刀的地方不約而同,正是魔石擊中的地方。

蕭百草不在話下,兩個官差都曉得應該選擇什麼地方著手。

他們果如常笑所說,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屍體右腿關節處的肌肉部已凹下,紫黑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