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
冷月弓一樣彎在半空,暗淡的月色斜射在漆黑的門上。
門緊閉,上麵雕刻著的妖異花紋在夜色中仍然可辨。
常笑也看不出那代表什麼。
他沒有親自拍門,這種事並不是他做的。
他也沒有開口,隻一瞥身旁的一個官差。
那個官差的兩條腿立時就好像軟了,幾乎是拖著腳步走到門前。隻叩了一下,那道門就打開了。
那個官差的第二下險些就叩在一張臉上。
其實看到那張臉,他的手就已軟在半空。
開門的當然就是那個老巫婆宋媽媽。
她居然穿得整整齊齊。
嫣紅的衣裳紅如血。
她雖然穿著得很年輕,無論怎樣看來,她也隻像個老太婆。
她麵上的皺紋也實在夠多,夠深。
燈光斜斜地照在她的麵上,每一條皺紋都帶著暗影,就好像刀子一樣。
她那一頭的頭發卻仍烏黥發亮,蚯蚓也似的依舊披散,夾在當中的,就是她那個也似窟窿的頭顱。
在夜間,突然看到這樣的一個人,誰都難免生出恐怖的感覺。
宋媽媽的麵上木無表情,冰石一樣的眼珠竟是在瞧著王風,王風趕緊避開宋媽媽的目光。
常笑的麵上居然還有笑容,卻已像刀刻般死板,冷酷。
他正在盯著宋媽媽。
那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舔遍宋媽媽的臉。
宋媽媽的目光剛從王風那邊移開,就與常笑的口光接觸。
常笑仍然盯著她,冷聲道:"你就是宋媽媽?"是。"宋媽媽的聲音輕得簡直就像蚊叫。常笑道:"聽說你是個巫婆?""是。"
"你這間房子據說亦是與眾不同?"
"其實沒有多大不同。"
"我很想參觀一下。"
宋媽媽嗝嗝嚅著道:"我這裏沒有什麼值得參觀的。"常笑淡笑道:"你不歡迎我參觀?"
宋媽媽想點頭,卻不敢點頭。
她又不敢不出聲,因為,不出聲就等於默認。
她趕緊道:"不是。"
常笑沒有再說話,一揮手。
兩個官差當先跨步入去。
宋媽媽看著他們跨人,慌忙一旁讓開,屁都沒有放一個。
一個人在妓院混到她這個年紀,怎會不識相?
十個官差帶來了六盞燈籠,明亮的燈光將整個房子照得猶如白晝。
王風現在才看清楚這個地方。
牆漆成死黑,地麵亦是死黑的一片,門窗的後麵牽著黑布,就連桌椅床褥都是漆黑,整個地方仿佛就裹在死亡的暗影中。
對門的牆壁之前,有一個祭壇,低懸著漆黑的神幔,也不知壇上供著的是什麼。
壇前是一方祭桌,上麵放著兩個黑鼎,一個黑盆。
黑盆在兩鼎之間,堆著烏黑的一大堆圓餅。
看到這堆圓餅,王風就已覺得嘔心。
常笑居然也留意到王風麵上的神情變化,即時間道:"你好像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王風點點頭,道:"有人跟我說過這種魔藥。"常笑道:"魔藥?"
王風咬牙道:"那據講是用糞便、月經、眼淚和膿血混合麵粉之後做成的東西,吃了後就可以跟妖魔溝通。"常笑打從咽喉裏嗝了一口氣,道:"有人肯吃這種東西?"王風道:"最低限度這裏就有一個。"
常笑道:"是不是你?王風幾乎想要嘔吐,他歎口氣,道:"活見鬼,我寧可拿刀子抹脖子。"常笑蕪爾道:"那是宋媽媽了。"
王風道:"吃過魔藥之後,據講她的詛咒就會很靈驗,所以這地方很多人都怕她。"常笑道:"她莫非也詛咒過你?"
王風點點道:"所以我才有機會見她將那種魔藥放人口中。"常笑又嗝了一口氣,他實在想不到這世上真的有人肯吃那種東西,他的目光旋即又落在宋媽媽的麵前道:"那種東西真的是魔藥?"宋媽媽麵露得意之色,道:"是。"
常笑道:"真的用糞便、月經、眼淚、膿血再混合麵粉來做?"宋媽媽點點頭,道:"還有尿液。"
常笑接著又問道:"你真的敢吃那種東西嗎?"宋媽媽點頭道:"當然是真的,隻是不常吃。"常笑道:"那種東西也是你做的?"
宋媽媽道:"除了我還沒有其他人做那種東西。"常笑道:"用你自己的糞便、月經、眼淚、尿液、膿血?"宋媽媽連連地點頭,說道:"當然都得用我自己的東西,否則,我吃了下去,也是沒有作用。"常笑盯著宋媽媽,倏的一聲冷笑道:"你還有月經?"宋媽媽的一張臉立時沉下。
王風一旁卻忍不住笑了,常笑那句話豈非正是他要問的。
常笑接著又道:"你好像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紀?"宋媽媽沒有作聲,突然舉步走過去,在祭桌前麵一聲怪叫,以手一張。
放在祭桌上麵的左右兩個黑鼎之中呼呼的立時冒出了兩股青幽幽的火焰。
火焰尚未消逝,白茫茫的霧就從黥鼎中升起,淡淡地飄了開去。
煙霧中,透著異香,卻盡被房中的惡臭掩蓋。
一種絕非人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惡臭早已充斥整間房。
那種臭氣,臭得妖異臭得可怕,臭得濃鬱。
即使香飄十裏的金蘭,一入了這個房間,也再嗅不到它的芬芳,何況這淡淡異香?
宋媽媽隨即在黑盤上抓起了一塊魔藥,張口吞了下去。
房中的惡臭刹那間仿佛又濃了很多。
十個官差最少已有七個皺起了眉頭。
看見了宋媽媽那番動作,十個官差卻最多隻有兩個不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他們一個也沒有離開。
宋媽媽不過是個巫婆,他們的頭兒可是個活閻羅。
王風居然還笑得出來,他笑對常笑道:"看來這個巫婆要詛咒你了。"常笑盯著宋媽媽,麵上忽然現出了一種極為厭惡的神色,冷冷道:"隻不知她的詛咒靈驗,還是我的劍靈驗。"他雖然說到劍,劍並未出鞘,眉宇間卻已有殺氣。
王風看在眼內,他盡管也很討厭那個老巫婆,但想到她已經那麼大的年紀,還是忍不住高聲道:"你這個巫婆最好就快將那塊藥吐出來。"宋媽媽仿佛沒有聽在耳中,看也不看王風。
她的咽喉已停止了咽動,現在她就算想把那塊魔藥吐出來也不成了。
她的眼發白,麵容變得醜惡而詭異,連嘴角都已扭曲。
她的衣襟已敞開,露出了幹癟的一對Rx房,那就像是已采下多天,曝曬在烈日之下多時,一滴水都蒸幹掉的兩個木瓜。
Rx房在顫抖,她混身都在顫抖,死魚一樣的眼瞳盯著常笑,突然跪在祭壇前麵,張開雙臂伏地猛拜,嘴裏喃喃的不斷詛咒——"這個人的嘴巴,一定會被割掉,這個人的雙手,一定會被斬下,這個人的心肝,一定會被挖出來喂狗……"她本來對常笑深感畏懼,可是一吞下藥便判若兩人。
吞下了魔藥,妖魔莫非就會聽從她吩咐,她就不必再畏懼常笑?
她詛咒的語聲,很古怪,潺潺的,聽在耳裏就像是沾上青蛇的涎沫。
那十個官差,聽得混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王風雖然已不是第一次聽到,渾身的汗毛還是開始豎立,昨日他聽到這類似的詛咒,是在長街之上,比起長街,這房間又何止恐怖一倍兩倍。
常笑卻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他目不轉晴地盯著宋媽媽,忽然打斷了她的詛咒,冷笑道:"這個人如果再說下去,她的咽喉之上立即會多出一個血洞。"這不是詛咒,是警告。
他的警告更嚇人。
宋媽媽好像亦知道常笑的警告比自己的詛咒更靈驗,馬上就閉上嘴巴。
看來她並不是全心全意的詛咒。
像這種詛咒,是不是也能生效?
宋媽媽的詛咒雖已停下,常笑還有話說,道:"這個人管住了口,她的咽喉很快還是會多出一個血洞。"他說著舉步走了過去。
這不是警告,是預告。
宋媽媽立時從地上爬起來,一張臉已見發青。
常笑一麵走一麵又道:"據講隻有死亡才能製止詛咒的存在,為了自己的嘴巴不被割掉,雙手不被斬下,心肝不被挖出來喂狗,我隻有趕快殺你。"這番話說完,他距離宋媽媽已不足四尺。
他的手長尺八,劍長三尺,一劍刺出,現在已可以刺人宋媽媽的咽喉。
宋媽媽麵都白了,嘶聲狂呼道:"天咒你,咒你下地獄,上……上刀山……"她還要詛咒,語聲已抖得像彈琵琶一樣。
常笑冷笑道:"也咒你死在我的劍下。"
這句話說完,他的劍就刺出。
毒蛇也似的一支劍,哧的射入了宋媽媽的咽喉。
一吐一吞,劍似蛇般飛回,劍尖上並沒有血,一滴也沒有。
宋媽媽的咽喉也沒有血。
血還來不及流出。
她一聲怪叫,整個身子猛打了一個大轉,麵向祭壇,枯瘦如爪的一雙手暴張,抓向祭桌上那兩個白煙嫋娜的黑鼎。
那雙手才沾上鼎邊,她的人就已死狗一樣倒在祭桌之下。
血,已從咽喉流出,淌下了她幹癟的胸膛。
沒有人作怕,沒有人表示驚訝。
常笑更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王風亦沒有表示,他的頭早已偏開。
常笑殺人的時候,他的目光正落在那邊的牆壁之上。
那牆壁之上的一樣東西,比起常笑的毒劍,更令他驚訝。
漆黑的牆壁之上,赫然有半尺正方的一片灰白。
那灰白的牆上燈像畫著些什麼。
王風忍不住近去。
他的眼睛馬上鴿蛋一樣瞪大。
那半尺正方的灰白之上,赫然的畫著一隻鳥。
燕子的剪尾,蜜蜂的毒針,半邊翅蝙蝠,半邊翅兀鷹,半邊羽毛孔雀,半邊羽毛鳳凰。
血奴!
莫非這就是那幅魔畫之上神秘失蹤的第十三隻血奴?
那一片灰白約莫有三寸長短突出在漆黑的牆壁之外,王風抓著搖了搖,競能將它從牆壁之上拔出來。
三寸之後還有甚大的一截,盡頭卻是半尺見方一片雪白,散發著清新的白粉氣味,顯然才刷過自粉不久。
王鳳捧著這方活壁,不由得怔在當場。
那方活壁拔出了之後,漆黑的牆壁之上便開了一個方洞,透著微弱的燈光。
從洞中望出,就看到血奴。
這血奴是人,不是鳥。
血奴正倚門而立,目光也是在門外,並未發覺身後的照壁之上已開了一個方洞。
王風往洞外望了一眼,再看看手中那方活壁剛粉刷過的一麵,又看看畫著血奴,原屬於魔畫一部分的另一麵,不禁失笑道:"我還以為真的魔鳥作祟,原來是這方活壁作怪。"一個聲音立時在他的身後響起:"我早說過這個地方也許有些東西能夠解開你心中的疑團。"王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常笑在說話,他隻有苦笑。
常笑又接道:"這個地方一直在黑暗之中,什麼顏色的東西在黑暗之中看來都是一樣,所以他們才會疏忽了,其實在你刷掉那邊的魔畫之後,他們就應該將這方活壁也削平漆黑,那即使我在這裏大放光明,亦未必可以發現這個秘密。"王風道,"也許他們真的疏忽了。"
常笑道:"聽你說到魔鳥的笑聲,我就已懷疑這麵牆壁,那笑聲怕不是出自宋媽媽的口中。"王風道:"問問她就清楚了……"
話說到一半,王風連忙就打住。
他已看到宋媽媽死狗一樣,倒在祭桌之下。
常笑笑了笑說道:"你可以問另外一個人的。"王風立時想起了血奴。
這件事血奴是不是也知道?
常笑隨又道:"要不是真的疏忽,他們可能因為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打點,無暇兼顧,這房子之內,莫非還有什麼占怪?"他目光一掃,突喝道:"你們給我搜!徹底搜!"他的命令迅速生效,十個官差幾乎都馬上展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