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靜更深,風更蕭索。
風聲中叮鐺之聲不絕,清脆而悅耳,就像血奴飛擺時,所帶起的那一種怪異而奇特的鈴聲。
那也並不是鈴聲,隻是前鐵馬在風中響動。
呻吟聲已絕,偌大的一個廳堂,就隻有他們四個活人。
常笑目光轉回李大娘麵上,又一聲輕叱:"誰?"李大娘不理會他,目注血奴道:"我將血鸚鵡的秘密告訴這位常大人,你說好不好?"血奴麵色一變,道:"不好!"
不肯答應的那個人莫非就是她?
常笑轉顧血奴,淡淡的道:"是你不肯答應?"血奴道:"是。"
常笑道:"即使你不肯答應,隻要你的母親答應,你好像也沒有辦法。"血奴冷笑道:"她若是膽敢跟你說出那個秘密,我們與她之間的約定就完了。"常笑追問道:"完了又如何?"
血奴道:"我們便可以放開手,用我們所喜歡的方法處理這件事情。"她又一聲冷笑,道:"反正已不再成為秘密,又還有什麼顧慮?"常笑道:"你們一直在顧慮什麼?"
血奴不作聲。
常笑又問道:"如果她對我說出了那個秘密,你們準備如何對付她?"血奴仍不作聲。
常笑不在乎,再問道:"她是說給我知道,我知道那個秘密之後,你們是不是連我也要一起解決?"血奴終於開聲,道:"是!"
常笑笑問道:"你們有這個本領?"
血奴冷笑道:"就算我們沒有這種本領,讓你逃出這個平安鎮,將他留下來,相信總可以。"她霎地盯著李大娘,道:"拚不了常笑,總不成也拚不了你!"李大娘沒有答話。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常笑並沒有移動目光,盯穩了血奴,又問道:"你口中的所謂我們,到底包括些什麼人?血奴不應,冷笑。常笑接問道:"你們與李大娘之間究竟有什麼約定?"血奴索性閉上了嘴巴。
常笑上下打量了血奴一眼,又看看王風道:"看來我是很難從你那裏問出什麼了。"他淡笑一下,目光再次回到李大娘麵上,道:"你這邊大概不成問題。"李大娘竟還在笑。
她不望常笑,笑對血奴道:"我若落在他的手中,那個秘密十九保不住,秘密一揭露,就不止約定,一切都完了,他即使不殺我,活下去也是沒有意思。"血奴冷冷一哼,道:"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李大娘瞟了一眼王風,又對血奴道:"你那個敢死保鏢無疑一定會保護你的生命安全,卻未必會替你殺掉他,隻憑你一個人,就算還有其他的血奴及時趕到,能否將他留下來仍是一個問題。"她放緩了聲音接下去,"一但被他帶著秘密走脫,你仍活下去也都沒有意思的了。"血奴的麵色不覺蒼白起來。
李大娘語聲更緩,道:"到時就不止魔王,血鸚鵡與他的奴才連帶那十萬神魔隻怕也脫不了關係。"血奴麵色更蒼白,截口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李大娘道:"隻要有人替我將常笑截下片刻,我便有機會脫身……""片刻"兩個字出口,血奴已會意,李大娘後麵的說話還未接上,她的人已然撲出,左右掌雙飛,左截咽喉,右擊胸腹。
常笑也同樣會意,卻想不到李大娘話都未說完,血奴已出手。
他本已蓄勢待發,隻等李大娘的話一完,就上前盡快將她擒下,血奴這突然出手,立時亂了他原有步驟。
他的心雖未亂,勢雖未散,已不能直接撲向李大娘。
血奴正擋在他的前麵。
這正是機會。
李大娘當然懂得掌握機會,說到"脫身"兩個字,她的身子,已箭一樣斜斜地倒射了出去。
常笑一眼瞥見,大喝一聲:"哪裏走!"雙手齊翻,右拒左擋,格開了血奴雙掌,身一斜一轉,正想從血奴身旁掠過,眼旁黑影一閃,皿奴的一雙腳已踢到。
這一腳踢得又快又勁,踢的更是常笑的要害。
常笑嘿一聲,轉出的身子倏地轉回,正好讓過那一腳。
血奴一腳落空,手又到了,食中二指勾曲,搶向常笑的眼睛。
她好像很喜歡挖人的眼睛,這一招用得特別靈活。
常笑一皺眉,抽身退步,一退三尺,錚一聲,劍已在手,毒蛇般抖得筆直,哧地飛刺血奴的咽喉。
血奴的反應還夠敏捷,偏過了常笑的毒劍,身形卻非獨沒有讓開,反而傾前。
她的雙手已多了一對短劍。
一尺不到的短劍,劍鋒霜雪般閃亮。
寒芒袖中一閃,劍已在她手中,仿佛就藏在她的衣袖之內。
她輕盈如燕的身子亦仿佛變成了一支劍,一支箭。
離弦箭,飛劍。
她幾乎是脖子擦著常笑的毒劍飛前。
常笑翻腕便可以殺她,她知道,卻並不在乎,因為那刹那,她那對短劍亦應刺入常笑的要害。
是什麼時候,她學會了王風那種拚命的作風,變成了一個不要命的女孩子?
她並沒有身中要命閻王針,也沒有吃過必死的毒藥,再活上五六十年,說不定也不是一件難事,她卻是這樣輕賤自己的性命?
她寧可不要命也要掩護李大娘離開,難道李大娘的性命比她的性命還要緊?
要不是為了李大娘,又為了誰?
是為了魔王?血鸚鵡?還是十三血奴?十萬神魔?
魔王據講與天地同壽,魔域中據講已無生老病死。
十萬神魔翱翔魔域,十三血奴是魔血化身,是魔域中的魔鳥,血鸚鵡,更是魔鳥中的鳥王。
李大娘憑什麼能夠控製他們?
她到底又是什麼妖魔?
王風很想追上去,將她截下來,仔細看清楚。
他卻隻是想,並沒有實行,身形一動,竟反而撲向常笑。
因為常笑的毒劍第二劍已刺出,再刺血奴的咽喉。
這一劍他看出血奴非獨擋不住,閃也閃不了。
血奴就算真的想拚命,常笑也不肯跟她拚命。
短劍未刺到,他的人已然飄飛,可是血奴的劍勢一老,他便又飄回,毒蛇般的劍一卷一彈,再刺出,仍是刺向血奴的咽喉。
這一劍更毒,更快,更準。
血奴雖然兩劍在手,竟無法抵擋,也不知如何閃避。
劍未到,劍氣仿佛已刺人了咽喉。
血奴驚呼都無法驚呼出來,眼中終於現出了恐怖之色。
她還年輕,她還有將來。
劍鋒並沒刺入血奴的咽喉,劍氣卻反而重了。
多了一支劍,劍氣自然更重,何況這支劍的主人,也是一個用劍的高手。
這個高手當然就是王風。他連人帶劍一旁飛來,那支短劍與常笑的毒劍同時到達。
叮一聲,常笑的毒劍正刺在那支短劍上。
這判斷又是何等準確。
血奴卻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常笑那一劍若是刺入了她的咽喉,她反而不會這樣吃驚。
——死人根本就沒有感覺。
常笑沒有吃驚,第三劍也沒有出手。
他冷笑一聲,忽然道:"你想知道血鸚鵡的秘密,最好就給我拉住她。"這句話當然是對王風說的。
也不等王風有所表示,他連人帶劍已斜裏穿出。
王風沒有阻止,亦沒有拉住血奴。
他看出以血奴的身手,除非一開始攔在常笑前頭,否則根本不能將常笑截下。
皿奴也沒有追截常笑,更且將那雙短劍收回袖中。
她已完成了她的任務,李大娘已在常笑被截下時,掠過了刀阱,穿人了一麵屏風之後。
屏風之後是麵寬闊的照壁。
李大娘轉入了屏風便不再見出現。
那後麵莫非設有暗門?暗道?
王風正懷疑,砰的一下暴響,那麵屏風突然飛了起來,淩空飛撞向常笑。
屏風一飛起,李大娘便又重現。
她含笑站在照壁之前。
照壁就隻是照壁,上麵並沒有門房,她腳下的地麵也並沒有異樣。
她卻笑得那樣子輕鬆,神態也顯得那麼鎮定。
莫非她自信那一麵屏風已足夠將常笑接下刀阱?送人地府?
王風實在懷疑。
他偷眼望了一下血奴。
血奴麵上的神色同樣奇怪。
李大娘的輕功很好,兩條腳也夠勁,那麵屏風給她一踢,竟能飛出了丈多兩丈。
如果真的撞上去,也許真的能將常笑撞下刀阱,那下麵遍插鋒刀,墜下去就不死也難保不重傷的了。
隻可惜屏風還未撞到,常笑的身形已然偏側飛起屏風呼地從他的身旁飛過,他的左手一沉,往屏風上麵一拍。
叭一聲,屏風給他一掌拍下,他就勢借力,身形更迅速,颶地飛落在照壁麵前。
他右手握劍護身,左手箕張,卻沒有抓出去。
李大娘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照壁的兩旁各掛著一盞長明燈。
燈光並不怎樣明亮,但已足夠照亮那麵照壁,也已足夠照亮照壁上麵畫著的那個女人。
水蛇般的腰,飛雲般的發。
那種美麗並不像人間聽有。
她渾身赤裸,隻有一條輕紗。
迷朦的輕紗環飛在她的腿臂左右,並沒有掩遮她應遮掩的地方。
她的人也在飛舞。
上沒有天空,下沒有土地,隻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
她就飛舞在鳳霧冰火之中。
王風對照壁上麵畫著的地方已並不陌生,脫口道:"那照壁畫著的地方是不是奇濃嘉嘉普?"血奴反問道:"除了奇濃嘉嘉普,是不是還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飛舞在奇濃嘉嘉普之中的是什麼人?
"天魔女!"
天魔女的相貌竟與李大娘完全一樣。
天魔女在風霧冰火之中飛舞,李大娘的人也就在冰火霧之中消失。
莫非她就是天魔女的化身,在這危急之中又變回天魔女,飛返奇濃嘉嘉普?
魔域中已無生老病死。
魔域中的來客難道也怕人間的刀劍?
常笑的劍突然高舉,斜指著天魔女。
天劍誅魔,魔劍據講也能夠使妖魔化作飛灰。
他這支劍卻隻是毒劍,並不是天劍,也不是魔劍。
這支劍對大魔女又能夠發生什麼作用?
劍颼的刺出,刺向天魔女兩腿之間。
常笑的麵色微現尷尬,那一劍仍然準勁。
他的劍不能不刺向那個地方。
那刹那他人雖在半空,仍看得清楚,李大娘的手一按在天魔女的兩腿之間,照壁之上便出現了一道暗門,她閃身而入,暗門又消失。
她的人於是也就此消失。
劍"奪"地刺入。
天魔女誘人的笑容仿佛抹上了一層奇異的痛苦。
她的兩條腳倏地向後彎曲。
這一彎,她的小腹便似在向前迎去。
常笑的劍卻反而抽出,他的人也飛開。
一飛半丈,左腳踏實,他右腳便踢出,將旁邊的一張幾子踢向那麵照壁。
天魔女那兩條腿的確在向後彎,卻不止兩條腿,畫著那兩條腿的一方照壁也向後彎,彎出了一道暗門。
暗門還未全開便又緩緩關上。
也就在這時,常笑踢飛的那張兒子就落在暗門的開口之中。
"喀"一聲,那道暗門正碰在兒子之上,已不能關回原來的位置。
暗門中並沒有暗器射出,常笑等了一會,才移動腳步,走到暗門的前麵。
他卻沒有走進去。
暗門內一片漆黑,裏頭說不定暗藏殺人的機關,李大娘人進去沒有事發生,等到他入去的時候,機關說不定就會發動,他難保便是九死一生。
他瞪著那一片漆黑,躊躇了一會,霍地回頭。
王風、血奴已掠過刀阱,站在他後麵。
他淩厲的目光連隨落在血奴的麵上,道:"這道門通向什麼地方?"血奴搖頭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