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有這麼一天,我定不叫他頭疼。我會乖乖地呆在家裏練習女工刺繡,做他希望我做的事情,做他理想中的好女兒。
可世上的事能後悔嗎?
晃神之間我已被身後混亂的人群撞到了離刑台不遠的地方。情急之下我衝破正在忙於整頓身後亂民的官兵,撲到我爹跟前,握住他的手。
爹的手掌冰涼,抖似篩糠。
“爹!爹!”我知他害怕,難過得如同萬箭攢心。神情紊亂地朝麵向南邊的行刑官大吼:“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冤枉的!他罪不至死啊!”
我未曾聲冤得兩下,便有士卒一左一右粗魯地來拽我的手臂,同時不斷叱喝我不可胡來。我憤怒地甩開右邊的士兵,哪怕我的胡來隻能給爹帶去片刻的光陰。
“含陌!”隻聽得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便覺得後頸一痛,整個人軟綿綿地暈在了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離別
盛夏的空中像是坐著水的鍋,熱氣都燜在鍋子裏不流動,能活活把人蒸熟了。天空藍得如同大塊大塊的綢子沒有一絲皺褶鋪在頭頂,春天的鶯聲燕語漸漸消退被單一又喧鬧的蟬鳴替代。
我的意識是伴著蟬蟲和人聲的吵雜,在渾身濕熱的不適中清醒過來的。
入眼的卻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她罩了一件圓領窄袖的對襟長褂,鴉青底兒繡的出水芙蓉,袖口是藏青色、妃色的折枝芙蓉。光這繡工便知是大富人家才有的精致。長褂裏麵單套了一條月白色的素絹長褲,腳上是一雙淺藏青色繡壽字的雲頭錦鞋。
她臉上的妝容頗濃,有股同年齡不符的穩重。頭上的旗頭素雅,除了中間的絹花還在右側斜插了一支小的點翠鳳步搖,左側貼了一朵嵌藍寶石的金花鈿。耳朵上掛了一對價值不菲的鑲寶珠金墜。
女子妝容雖濃但應同我差不多大小,眼睛不大眼神溫柔如水。她見我醒了,平和卻疏離地笑了笑。
“你醒了?你已經睡了七天了,夢裏還不停地流淚。”
我上下打量了她兩個來回,環顧起整間屋子來。
雕“歲寒三友”的梨花木床、四角圓頂紅木花架、八仙桌……滿屋子的白瓣黃蕊的雛菊。心停跳了一拍,目光飛速地從她臉上收了回來,漸漸地心底湧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似乎沒有看到我表情的變化。見我不言語,隻是淡淡地彎了彎嘴,將擱在床邊的藥推到我旁邊,輕柔道:“王爺進宮了,傍晚才會回來。你安心在這裏休養,你家裏人王爺都已經安頓好了,不用擔心。”
我道了謝,沒有去接那碗藥。
“喝不喝藥實無大礙,”估計是見我對那碗藥有顧慮,她低眼掃了一下,又露出那種平易近人卻疏遠的笑容,“王爺隻是擔憂你落下什麼病根,這才吩咐禦醫多開了些進補的藥。”
開口“王爺”、閉口“王爺”,我揣測她話裏的意思,說了幾句道謝的話。她見我不怎麼搭腔,又是笑了笑,像什麼都明了似的。
“晚膳我讓下人來叫你,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我點點頭,目送她踏出門檻、將門合上。心晃悠悠地沉了下來。
這還是晴痕閣的耳室,隻不過身上蓋著的被褥早不是上次我來探望隆禧的時候他蓋的那床,這被褥的氣味也不單單隻有隆禧身上那種清幽麥麩草,仿佛還多了女人的脂粉味。
我跳下來,呆呆注視這張梨花木床。一想起他們新婚夫婦在這床上共赴巫山,我心裏就百般滋味,下意識地不願再躺上去了。
我在八仙桌邊靜恍神坐了一刻,這才慢悠悠地撿起床腳上的白色低領大袖素緞繡墨菊對襟褂和茶白百褶裙穿上。沒有對鏡描眉點唇,隻簡單梳了個小兩把子頭。剛把一縷頭發繞進發根間便瞥見這妝台上一列開來的金簪銀釧兒,我想起隆禧的那支“萬錦迎春”,悵然從懷中掏出來。婆娑打量了好一陣子,似乎連上麵的珠寶也因我的不舍而更加璀璨亮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