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程野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隨即擰了擰濕透的袖子,淡聲道:“我去換身衣物。”
“哎,等……”我張嘴正要說些什麼,程野卻不再理會,一言不發地出了門,冒著雨大步跨入自己的住房。
我來到前殿,抖了抖油紙傘上的雨水,這才朝頭戴垂纓冠,身穿白色狩衣的寺明皇子點頭微笑道:“神都連日大雨,皇子恐怕得晚些時日回去了。”
“鄙人前些日子已傳了家書回去,天皇回信說我晚些回國也無妨。”寺明皇子站起身朝我點頭,抿唇一笑,狐狸般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道:“何況中原人多才多藝,十分有趣,薛大人……嗯,”寺明皇子頓了頓,才微紅著臉低聲道:“小珂也對我很好。”
在日本,隻有關係十分親密的朋友才會直呼對方的名,我對寺明這突如其來稱呼感到些許詫異。
寺明皇子大約也覺得不好意☆
“真的?”寺明鳳眼一亮,喜道:“小珂若不嫌棄,就請收下它!”
說罷,他將畫軸卷起,雙手呈到我麵前。我推辭不過,隻好嘴角抽搐地接過那幅畫。
事後,我將寺明皇子這幅飽含感情的墨寶放到了書房,便去中廳處理番邦人遞來的公文,等再回來時,卻發現書桌上空空如也,那幅畫像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海棠端了茶水進來,道:“方才程野公子來書房找過您,您不在,他便回後院了。”
我應了一聲,灌了杯涼茶,這才取了把扇子優哉遊哉搖著,沿著回廊一路走到後院,程野卻不在房內。
莫非又去灶房找東西吃了?
我狐疑,舉著扇子擋住頭上的雨水,一路衝進灶房喊道:“程野,你在嗎?”
推開灶房,程野果然大狗似的蹲在地上,正背對著我往灶坑的火堆裏塞什麼。見我到來,他忙將那一卷東西一腳盡數踢進火坑,這才臉不紅心不疼地轉過身來,看著我道:“我正要去尋你,方才江夏郡的佃戶差人來報,南方水澇了。”
我:“……”你敢不敢告訴我你方才燒掉的是什麼?!!!
連日暴雨導致江南水患,江南道衡州、嶽州等三郡受災嚴重,不到七日,黃河決口、洪水肆掠的消息又傳到京城。百年難遇的水患令朝堂大驚,眼看受災麵積漸漸擴大,武則天連夜召集七品以上大臣,商議賑濟救災之事。
武則天信佛,這些年大興佛寺、供養數以萬計的出家人已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開支,加上今年萬國朝賀的費用、修建通天塔的人力物力財力,國庫已拿不出多少錢糧。
怎麼辦呢?自然是從各位油水豐富的大官富賈中榨取了!
“就這樣辦罷!傳令下去,我大周三品以上官員每人所捐銀兩不得少於百兩,糧食不少於百石;六品以上不少於五十兩,糧食五十石;六品以下不少於二十兩,糧食十石;三品以上有封號、食邑的王侯女眷亦不少於白銀一百,糧食百石。”武則天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加上年事已高,已是雙目渾濁盡顯疲態,嗓子沙啞而低沉。
一旁的文書飛速記錄,武則天屈指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補充道:“另:在長安、神都境內張貼告示,城中富賈捐錢萬兩、糧食千石以上者,可賜予通商特權。”
武則天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千古一帝,算盤打得賊響,趁機給吃皇糧的朝官們放放血,又以通商特權為誘餌狠狠宰了求利心切的富商一刀,可謂是雷厲風行、棋高一著。
我是三品朝廷命官,又是封號‘萬泉縣主’的二品女眷,加起來共要捐獻白銀二百兩、糧食二百石……我命人取了五百兩銀子,糧食卻是沒法多給了,隻堪堪剩了兩百多石,畢竟上個月養活一院子的外國友人的確花銷了不少,買田買地又花去了一年的存款,而江南的那一千畝水田還沒到收割的季節。
話說,江夏郡不會也發洪水了吧?那我非要賠死不可!
正憂慮著,寺明皇子悄悄進來,在我麵前放下一百兩銀子,垂眸道:“杯水車薪,卻也是鄙人的一片心意,請務必收下!”
我莞爾一笑,心裏頭暖洋洋的。想了想,我又加了一百兩銀子,連夜命人抬到城門口運輸賑災款糧的牛車上。
短短三天內,武則天愣是為災區籌得了二十四萬兩白銀,糧食萬石!肥官富賈們眼睜睜看著小山般堆積的錢糧南去,肉痛不已。
午夜,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神情恍惚地回到大廳,隨手摸了個東西就準備啃。
“別,這不能吃!”一旁的程野見了,忙伸出長臂搶走我手中的那半截蠟燭,又拿了個梨放到我手裏,道:“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