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那賀乘龍回望我的眼神哀惋而無奈,她最後說:“外婆,我答應,為了這小天使,我不會再介入你們的家庭。”

天使。沈曹回憶二十多年前對他布道的白衣神秘女子時也曾這樣形容過我。

夢中的我,三歲;而借時間大神回到那個時代的我卻已近三十歲。兩個我,咫尺天涯。一個在我夢中,另一個,在時間大神的掌控下。三個我,到底哪個才是本尊哪個是變身?

神話裏美猴王七十二變,不知與這是否異曲同工。

三歲的我和三十歲的我一齊望著賀乘龍,滿心無奈。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低頭,卻是所有的女人都擅長忍耐。

慢著,賀乘龍,為什麼我會知道她叫賀乘龍?

心裏一驚,也便醒了過來。而夢境曆曆在目。為什麼我會知道她叫賀乘龍?剛才夢到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個夢?

我按捺不住,撥一個電話回蘇州家裏,越急越出錯,按了半天鍵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才想起昨晚睡前特意把插銷拔掉的。定一定神,接好插頭,終於聽到彼端傳來老媽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明顯是剛剛醒來。隔著長長電話線,我仿佛已經看到她睡眼的惺忪。

“阿錦,是你呀,怎麼這麼早來電話?回上海後還習慣麼?”

我顧不得寒暄,急著問:“媽,那個女人叫什麼?”

“什麼那個女人?你這丫頭,講話老是沒頭沒腦的,哪個女人呀?”

“就是和爸爸有過一腿的那個上海第三者呀。”

完成我再見她的心願

“什麼一腿兩腿的,你嘴裏胡說些什麼。”聽媽媽的語氣,似乎頗後悔跟我說了往事,“怎麼你還記得呀?”

“那個女人,是不是叫賀乘龍?”

“是呀,你怎麼知道?”

我呆住。我怎麼知道?我夢到的。夢中,那個女人說她叫賀乘龍。可是,那真的是做夢嗎?或者,是小時候的記憶回光返照?或者,是外婆靈魂托夢完成我再見她的心願?又或者,是時間大神的餘作用未消?

然而還有後文——媽媽吞吞吐吐地說:“那個賀乘龍,她又出現了。”

“又出現了?什麼意思?”

“她打電話給你爸爸,說要來蘇州,想見見你爸。”

“見麵?”我愣了一下,接著勸慰母親,“他們倆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見了麵又能怎樣?也不過是想說說心裏話罷了。難道女兒都三十了他們還要鬧離婚不成?何況就算離婚,也沒什麼大不了,你已經和爸過了大半輩子了,趁機可以換個活法兒。”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媽媽就是這點可愛,經了半個世紀的滄桑,偶爾還會做小兒女狀撒嬌發嗔。

我繼續巧舌如簧:“要來的躲不過,躲過的不是禍。媽,他們也忍了好多年了,想見麵,你就讓他們見一下吧。既然爸爸能把這話告訴你,就是心底坦蕩,不想瞞著你。依我說,你不如幹脆請那位賀女士到家裏來,把她當成一位家庭的朋友好好接待,反而沒什麼事會發生。越是藏著躲著如臨大敵的,越反而會生出事來。這種時候,爸爸心裏肯定是有些動蕩的,你可要自己拿準主意,小心處理了。”

“也隻得這樣了。”媽媽無奈地說,聲音裏滿是淒惶無助。這一生,真正令她緊張的,也就是這個家吧?爸爸一次又一次讓她倉惶緊張,算不算一種辜負呢?

掛斷電話,我半天都不能還神。這件事越來越不對,時間大神遠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那是一種可怕的發明,它可以將過去未來真實和虛假完全顛倒過來,讓人迷失在時間的叢林裏,不能自已。而且,冥冥之中,它似乎在左右我們的情感,改變生活的軌跡,雖然它是由人類發明,可是它對於人類所起到潛移默化的能力,竟是我們無可逆料不能阻擋的……

我終於重新抓起電話,撥給沈曹……

電話鈴聲響了一次又一次,回應我的卻始終是冷漠的電話留言:“這裏是沈曹的家……”

我第一次發覺,自己和沈曹其實是這樣的陌生,一旦他關掉手機,我便再也沒有辦法找到他。

所有的疑慮都壓在了心底。我不敢再去招惹時間大神,也刻意地回避與子俊見麵。我不想在沈曹失蹤的情況下和子俊修複舊好,那樣對他們兩個人以及對我自己都相當地不公平。

我不能在這種情緒下做出任何判斷。

一次又一次地獨自探訪常德公寓,打掃房間,給水仙花換水,坐在沙發上聽一會兒音樂,甚至學會了抽煙——是照著沈曹留下來的煙蒂的牌子買的。

雖然沒有見沈曹,可是他的痕跡無處不在。

我也終於回公司上班。

在蘇州呆了幾天,已經生了厭工情緒,再回到工作崗位上,隻覺漫漫長日苦不堪捱。上頭交下來的工作,直做到午飯時間還不能交差。

阿陳於是有話說:“做人要知足,每天在冷氣房裏坐八小時就有薪水可算,還要唉聲歎氣的話,隻怕天老爺也嫌你羅嗦。”他說話的口吻就好像他就是天老爺了,至少也是在替天行道,一副聖人智者的腔調,隻差沒在額頭上鑿四個字:永遠正確。

不過話說回來,工作管工作,情緒管情緒,我是不應該把八小時以外的喜怒哀樂帶到上班時間來暈染的。

因此我低下頭說:“對不起,我馬上做好。”

阿陳對我的柔順很滿意,或者說是對他自己的訓誡如此奏效很滿意,於是越發用告解的口吻滔滔不絕地說教起來,並且老調重彈地又批評起我的白襯衫來,似乎我從頭到腳無一是處,簡直就不配做一個女人。

我終於忍不住:“陳經理,如果你再一直這樣說下去的話,我隻怕做到下班時間也做不好了。”

阿陳的臉瞬間充血,變成豬肝色。

我覺得快意,早就應該叫他住嘴的。

一個可以輕易言敗的人

但是阿陳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言敗的人,他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忽然一扭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顧錦盒,別以為你攀了高枝,搭上沈曹,就可以狗仗人勢,三分顏色開染坊了,姓沈的早就另結新歡了,未必還肯罩你!”

這已經跡近汙辱了,我忍無可忍,暴喝:“我不需要任何人罩!”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抬起頭來,他們習慣了我的逆來順受,大概沒有料到兔子急了真會有咬人的時候,臉上紛紛露出吃驚和好奇的神色。

我受夠了,忽然間,我覺得這一切是這樣的無聊,阿陳的見風使舵,同事的幸災樂禍,我自己的隱忍含糊,都讓我覺得再一分鍾也不能忍下去。我摔出手中的檔案,一字一句地宣布:“我辭職。凡是沈曹勢力範圍,我絕不涉足。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眾目睽睽下,我拂袖而出——這樣的任性,一生能有幾次呢?

坐在電梯裏的時候我恨恨地想,如果借助時間大神去到三十多年前,阿陳初出生的時辰,我扮個護士進去嬰兒室,掐住他的脖子猛一用力,或者這個人便從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