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漁(2 / 2)

“姨婆,算了吧!你那手指甲刮得人家肚皮癢癢的,怪難受。”她又把那左手留有一寸多長的灰色指甲翹起,他可不好再說話了。

院壩中坐著的人麵目漸漸模糊,天空由曙光般淡白而進於黑暗……隻日影沒處剩下一撮深紫了。一切皆漸次消失在夜的帷幕下。

在四圍如雨的蟲聲中,談話的聲音已抑下了許多了。

涼氣逼人,微颸拂麵,這足證明殘暑已退秋已將來到人間了。茂兒同他五叔,慢慢的在一帶長蛇般黃土田塍上走著。在那遠山腳邊,黃昏的紫霧迷漫著,似乎霧的本身在流動又似乎將一切流動。天空的月還很小,敵不過它身前後左右的大星星光明。田塍兩旁已割盡了禾苗的稻田裏,還留著短短的白色根株。田中打禾後剩下的稻草,堆成大垛大垛,如同一間一間小屋。身前後左右一片繁密而細碎的蟲聲,如一隊音樂師奏著莊嚴淒清的秋夜之曲。金鈴子的“叮——”像小銅鉦般清越,尤其使人沉醉。經行處,間或還聞到路旁草間小生物的窸窣。

“五叔,路上莫有蛇吧?”

“怕什麼。我可以為你捉一條來玩,它是不會咬人的。”

“那我又聽說烏梢公同烙鐵頭(皆蛇名)一咬人便準毒死。這個小張以前曾同我說過。”

“這大路那來烏梢公?你怕,我就背你走吧。”

他又伏在他五叔背上了。然而夜梟的喊聲,時時像一個人在他背後咳嗽;依然使他不安。

“五叔,我來拿麻槁。你一隻手背我;一隻手又要打火把,似乎不大方便。”他想若是拿著火把,則可高高舉著。照燭一切。

“你莫拿,快要到了!”

耳朵中已聽到碾房附近那個小水車咿咿呀呀的喊叫了。碾房那一點小小紅色燈火,已在眼前閃爍,不過,那燈光,還隻是天邊當頭一顆小星星那麼大小罷了!

轉過了一個山嘴,溪水上流一裏多路的溪岸通通發現在眼前了。足以令他驚呼喝嚷的是沿溪有無數螢火般似的小火星在閃動。隱約中更聞有人相互呼喚的聲音。

“咦!五叔,這是怎麼?”

“嗨!今夜他們又放魚!我還不知道。若早點,我們可以叫小張把網去整一下,也好去打點魚做早飯菜。”

……假使能夠同到他們一起去溪裏打魚,左手高高的舉著通明的葵槁或舊纜子做的火把,右手拿一麵小網;或一把鐮刀,或一個大篾雞籠,腰下懸著一個魚簍,褲腳紮得高高到大腿上頭,在淺淺齊膝令人舒適的清流中,溯著溪來回走著,濺起水點到別個人頭臉上時——或是遇到一尾大鯽魚從手下逃脫時,那種“怎麼的!……你為甚那麼冒失慌張呢?”“老大!得了,得了!……”“啊呀,我的天!這麼大!”“要你莫慌,你偏偏不聽話,看到進了網又讓它跑脫了。……”帶有吃驚,高興,怨同伴不經心的嚷聲,真是多麼熱鬧(多麼有趣)的玩意事啊!……

茂兒想到這裏,心已略略有點動了。

“那我們這時要小張轉家去取網不行嗎?”

“算了!網是在樓上,很難取。……並且有好幾處要補才行。”五叔說,“左右他們上頭一放堰壩時,罶上也會有魚的。我們就守著罶吧。”

關於照魚的事,五叔似乎並不以為有什麼趣味,這很令不知事的茂兒覺得稀奇。

……

三月二十一日於窄而黴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