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縮回來在另一碗來夾了一筷紅燒芥菜,太太的不快是已到了臉上了。
本來就是惟恐太太誤會的嵐生先生,在發現太太臉上顏色後,覺得有點惶遽不好意思起來。知道是太太在一種誤會中已苦惱著了。但不知應用什麼樣話語來解釋。
“太太,吃呀!”一舉筷子就擒了一個大丸子擲到太太碗裏。
“我是已吃飽了。”太太把丸子從自己碗裏又擲回。
“難道我又因了什麼不檢使你生了氣麼?”
“人老了,不能學十六七姑娘拖辮子,所以不可愛……”太太眼睛的微紅已補足了要說的話。
嵐生先生找到了解釋同認錯的機會,就琅琅的把自己積久不敢說出的意見全說了。
嵐生先生且說:“因為想要探詢太太對於長頭發和短頭發的意見,我才先說辮子同髻子,其實,別人並無什麼壞意思,隻是一個引子,做文章都得引子,難道說話就不必麼?太太誰知就生了疑心,這隻怪我不會說話了。……”
仍然又把丸子擲到太太碗裏去,太太就不再拒絕了。
接著,嵐生先生在女子頭發上把“省事”那一點,就格外發揮了不少議論。結末是:“太太你若是也剪成了尼姑頭,他日陪我出去到北海去玩,同事中見著,將會說你是什麼高等女子閨範的學生哩。”
太太因為想起“高等女子閨範”的樣子,對嵐生先生的話是完全同意了。隻是把頭發剪後衣服又怎麼辦?現時所穿的當然是不相宜。最合式的是旗袍子。嵐生太太是見過許多高等閨範女生就都穿的是旗袍子的。用藏青愛國呢做麵子,紫色花絨做裏,要滾邊就滾灰邊,這樣一件旗袍,在太太心中,本來已計劃了有許多日子了。隻是明知道財政部不發薪,就不方便同嵐生先生說。這時,嵐生先生既有那麼膽量,太太也就大大方方把希望說給嵐生先生聽了。
對太太意見表示了同意的嵐生先生,答應了即以薪水之一半來作剪發的開支,太太也說這月在別的事上可以儉一點。吃完飯後,太太在對了鏡子撫弄她行將剪去的發髻時,嵐生先生看著鏡子裏的太太好笑。
“剪子恐怕不行吧?”太太也對了鏡子中的嵐生先生說。
“那回頭我們上市場買一把新的。還有,太太你的袍子料左右也要看!”
“不要選一個吉利日子麼?”
“自然是要!市場上東頭不是有一家命館叫作什麼渡迷津,唉,前次,我們問那個……不是到過那裏一次麼?”
想起前次事,是要使太太紅臉的。前次到那裏花了四毛錢,去問請用人的日子,給那相士推小嵐生的出世日,說是不久不久,如今,聽到嵐生先生又講去那地方,恐怕嵐生先生順便又去問那相命人,所以借故說是太貴。
“這不是理由,”嵐生先生說,“他靈驗。四毛錢一塊錢都不算貴,隻要避了克我們倆的日子,是幸福的事哩。”
“那我們就去!”
“去就去,讓耽誤下半天公事,左右不值日。”
於是太太就換衣,抿頭,撲粉,嵐生先生一麵欣賞著太太化妝,一麵也穿上了青毛細呢馬褂,戴上灰呢銅盆帽,預備出發。
一點鍾以後。
一點鍾以後,在市場東頭,就可以見到嵐生先生同到太太正從“渡迷津”相館出來,日子是看定了。從一家新開張寫著大減價的吉利公司走過,兩人就走進去。在吉利公司花了四毛八分買了一把原價六毛的德國式剪刀,因為招牌上寫的是八扣,所以本來預備走到美麗布店去買的旗袍料子,也就在吉利公司一下辦妥了。此外又新買了一瓶雪花膏,連棉花一共算下來是十四元六毛。嵐生先生半月的作工所得,的確是耗費到舉辦這一次典禮上了。出市場時,太太在先開路,嵐生先生卻抱了一大包東西在後麵蕩著的。因為太太走的並不快,所以嵐生先生得了許多方便,有左顧右盼的餘裕,把在自己麵前走過的剪了發的女人,一個都不放鬆,細細的參考著溫習著,以後太太的頭發的式樣,便是嵐生先生把在市場所見到的一個年青漂亮的女人短發,參以墨水胡同一個女人頭發式樣仿著剪來的。
近來是嵐生先生回家坐車子的回數又比走路的時候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