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遠見我正在想什麼,又自笑,就問我笑的原故是什麼。

“我想我今年過了一個頂舒服的年,到這來,得你娘把我待得這樣好,運氣太好就笑了。”

“娘還怕你因為一茂進城會感到寂寞,所以又偷偷教我告我大哥一到十幾就派人把一茂送來的。”

一茂是叔遠大哥的兒子。一個九歲的可愛結實孩子。聰明到使人隻想在他臉上輕輕的扭掐。因為叔遠大哥是在離此四十五裏的縣城裏住,所以留下他來陪我玩。在一茂進城以前,我便是同一茂一床睡。日裏一茂叔遠同我三人便像野貓各處跑。一茂照例住鄉不久又得進城去跟他的媽同爹住一陣,所以昨天就為人接進城了。如今聽到叔遠說是他娘還搭信要一茂早點來,我想因為我來此,把人母子還分離一會,就非常不安。

我說:“再請為我寫一信到你大哥處去,讓一茂在城裏久玩下,莫讓嫂嫂還怨你大哥說是老遠一個客來分開他們母子!”

叔遠就笑著搖頭,說是那不成。一茂因為你來就不願進城。你還得趁今年為他學完《聊齋》!

我想就因了一茂這乖孩子,我心中縱有不安,也得在這個鄉裏多呆一個月了。

一竹筒栗子,我們平分不知不覺就已吃完了。望到窗邊雪是還不止。叔遠恐怕我起床時冷,又為加上兩段炭。

栗子吃完我當然得起身了,爬起來抓取我那棉襖子。

“那不成。”叔遠回頭就把我掛在床架上的衣取到遠處去,“時候早得很,你不聽聽不是還不曾有人打梆子賣糕聲音嗎?賣糕的不來,我不準你起來。炭才加上讓它燃好再起身也成。”

“我們可以到外麵去玩。”望到雪,我委實慌了。

“那時間多著。讓我再拿一點家夥來吃吃。我就來,你不準起身,不然我不答應你。”

叔遠於是就走出去了。耳朵聽到他的腳步踏在雪裏沙沙的聲音漸遠去了。我先是照著他囑咐,就側麵睡下,望到那窗外雪片的飄揚。等一會,叔遠還不來。雪是像落得更大。聽到比鄰人家婦人開門對雪驚詫的聲音,又聽到屋後樹枝積雪卸下的聲音,又聽到遠遠的雞叫,要我這樣老老實實的安睡享棉被中福,是辦不到的事了。

火盆中新加的白炭,為其他的熾炭所炙著,剝剝爆著響,像是在催我,我決定要起床了。

然而聽到遠遠院子的那端,有著板鞋踏雪的聲音,益近到我住的這房子,恐怕叔遠抖那小脾氣,就仍然規規矩矩平睡到床上。聲音在簾外停止了。過了一會不做聲,隻聽到為寒氣侵襲略重的呼吸。

我說:“叔遠,我聽到你的腳步,怎麼去得這樣久?”

然而揎開簾子是一個女人,叔遠的母親。我笑了。趕忙要起床,這老伯娘就用手止住。老人一進房,就用手去彈那藍布包頭上的雪。

“我以為你不曾醒,怕他們忘了幫你加盆中炭火,起來又受涼,來看看。昨夜是不是睡得好?”

“謝謝伯媽,一夜睡得非常好,醒以前我還不知天已落了雪呢。”

“我也不想到。”這老太太見到窗子不關以為是昨晚忘了,“怎麼叔遠晚上窗子也忘關!”

“不,是剛才開的,落的是浮雪,天並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