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一點都不冷。你瞧我這上年紀的人,大毛皮衣還擔受不住,是人老成精,也是天氣的改變,哈。”

到這老伯媽,把手來炭盆邊交互捏著烘著時,我們適間所吃的栗子,剝到地下盆邊的栗殼,已為老太太見到了。老太太笑。我記起叔遠說的娘是不準拿東西到早上吃,擔心這時叔遠不知道他娘在此,適於此時高高興興捧了一堆果子冒昧從外麵進來,又無從起來止住叔遠,就很急。

叔遠的娘似乎看出我的神氣了。就微笑解釋似的說:“我已見到叔遠,正捧了不少粑同臘肉,我知道他是拿到這來,這孩子見了我就走了。我告了他今天早飯我們炒辣子鵪鶉,不準多吃別的零東西,這孩子又騙我!栗子吃熟的還不要緊,不過像我們老人吃多了就不成。你是不是這時餓了想吃粑?我可以幫你燒幾個拿來。”

當到這老太太含著笑說這話時,我心上真不好意思惶恐到要命!明明叔遠又告了我是早飯菜有鵪鶉,娘已要我們莫吃別的東西,我卻盡量同到叔遠分吃燒栗子。並且叔遠這時若果拿粑來,設或把粑放到火上烤成黃色,包上豬肉,我也總不會拒絕,至少又得吃三個。等一會,吃早飯時又吃不下咽,這不是故意同老人家抬杠?然而背了老人兩人偷偷吃的栗子贓證全在地板上,分辯說是並不曾吃過,隻是剝來燒著玩,當然不是實在話。雖說幸好還隻吃一點栗子,粑還不到口,然而縱不入口仍然也為老人所知道,我到這時真有點兒恨起叔遠不孝的意思來了。我們自己以為使鬼聰明可以背了老伯媽做的事誰知全為她知道。我從她的眼中看出她是相信我至少也是同情於叔遠的取粑同臘肉主張,並且曾安慰我似的說若果是想吃則可以為我燒幾個,我還好意思說是就吃也不妨?

我答應她的話是:“不,我並不想吃。”我一麵在心中劃算,“今天吃早飯我若不再多吃兩碗來表明我栗子吃得並不多,真是不配在此受人款待了。”

她看著我忸怩神氣,怕我因此難過,就又把話移到另外一樁事上去,說到在雪裏打白綿的情形。

“你不知白綿那東西,狡極了,爬上樹以後,見到狗在樹跟就死捱不下樹,這時節,總又有好多機會得到這東西了。我要廖七到村裏去問,若有人打得就勻一腿來,我為你同叔遠作白綿蒸肉,歡喜用小米拌和也好,這算頂好味道一種菜,一茂這小子就常嚷要,不是落雪也得不到!”

若果是今天晚飯有白綿蒸肉吃,我想過午我又得少吃一點東西,好在飯量上贖我所有的罪了。

聽到院中有人踹雪的聲音,我斷定這真是叔遠了,老太也聽到,就從窗口望出去。

“又不怕冷呀。你瞧手都凍紅了,還不來烤烘!”

叔遠即刻負著一身雪片進房了。我因他媽望別處,就努目示意,告他栗子事已為老人發覺。

叔遠裝作不在意那樣,走近爐邊去,說:

“娘,我先還以為掛在那簷下的棕袋裏栗子不幹,誰知甜極了。”

“你是又忘娘的話,同從文吃燒栗子了。”

“並不多,隻幾顆兒。”

娘望到地下那些空殼,聽到“幾顆兒”的話,就不信任似的抿嘴笑。我也不得不笑了。

叔遠坐在火邊反複烤著那些腫成小胡蘿卜的手指,娘就憐惜十分為納到自己暖和的掌中捏著。叔遠一到他娘的麵前,至少就小了五歲,天真得與一茂似乎並不差有多少了。

我是非得起床不可了。叔遠說是為到東院去叫人送洗臉水,他娘就說讓她過去順便叫一聲,娘於是走了。

我站到床上,一麵扣衣一麵說:“我問你,你拿的粑同臘肉?”

叔遠把頭搖,知道是母親已告了我。然而又狡滑的笑。

“怎麼?還有什麼吧?”我看叔遠那身上,必定還有贓。

“瞧,”果不出所料,叔遠從抱兜裏把雪棗坯子抓出七八條,“小有所獲,君,仍然可以!”

接著叔遠說是隻怪娘為人太好,所以有些地方真像是不應當的頑皮。

“還說!你真不孝!”

洗臉水還不見來,我們二人又把放在灰裏撈好的東西平分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