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畢竟是荒原的冬季!哪有一點點的綠色?就連雪鬆的綠葉也被厚厚的積雪壓得看不出來,更別提被雪裹著的褪了色的樹幹了。

一夜的雪,一夜地飄。兩頭半狗半狼的怪物趿拉地在早已沒有了動物的生命跡象的森林裏各自溜達,冷風吹亂了他們的毛發,顯得蓬頭垢麵。他們還尚未狼過中年,卻已經像是秋季最後一天的下午,日薄西山,狼命危淺。夜幕下的森林,像是黑白悲劇電影的完結場景,又像是一座天然的巨大墓園,呼嘯不已的回籠風為他們送終。然而,生命總是充滿戲劇性。兩匹將餓死或者凍死,各自書寫自己生命句號的野獸,巧合般地碰在了一起,在生命即將淡出荒原的一瞬間,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

如果她是母山貓之類的,他很可能竭盡最後的力氣為她消除痛苦,幸幸福福地躺進他的肚子,同時惠及了兩個垂死的動物。要是他是雉雞鬆雞一類的,她也很有可能將顫唞的牙齒咬進他的頸動脈,讓他安詳地死去,沒有痛苦,沒有饑餓和寒冷,同時她也會重新燃起生命的旺火。

但是,他們都是狼。或者說都是狗變成的狼。而且這是在肚子極度空虛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可能有足夠的力量將對方藏進自個兒的肚子。或許,他們可以選擇避讓,各自走各自的路,浪跡天涯,去尋找別的觸手可及的食物。但是,這又是不現實的。寒冷和饑餓可以隨時讓他們的身體被積雪所掩蓋。這是客觀的。

他們不至於笨到如此地步。他們知道,生命就是要光彩地出生,光榮地死去。不,他們這樣死豈不是太浪費了嗎?一定要活下去!§§

當他們見麵的那一刻,他們都驚呆了。站在他們麵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同類,而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這不是他們的錯。寒風吹破了他們的生活,命運將他們變得落魄不堪。熟悉的同類的氣味使他們知道對付是自己的同類。不必良久的思索,他便知道她跟自己一樣落魄;她也了解他同自己一樣失意。有一句古話說得絕妙: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同一時間,他們倆作出了同一個選擇。

一匹狼若是單獨挑戰酷寒,幾乎是凶多吉少;兩匹狼共同對抗酷寒,結果可能截然相反。內心充斥著恐懼和希冀,他們互相挨近了一點。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又挨近了一點,近得使他們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和氣息。或許這麼做使他們都有些尷尬,但嚴酷的環境將他們推到了一起。

緊緊地,他們挨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堆快熄滅了的火焰碰到了另一堆快熄滅了的火焰。兩匹狼倚靠在一起,他們的表麵積要比他們單獨孤立時的表麵積之和小得多,因此保溫的效果會大大加強。誰會知道,在這個彌漫陰森恐怖的氣息、散布死亡矜湣的墓園裏,竟然點燃了一把愛情的火炬。患難真情,這是一個永不磨滅的真理。雖然披頭散發,縱然蓬頭垢麵,他們也不排斥對方,因為北極將他們的生命糾結在了一起。一股全新的能量將他們重新鼓舞了起來。

傑茜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愛上巴克的,或許這是出於一種本能,或許不是。從前,傑茜作為狼群中最熾手可熱的母狼,她是所有公狼的焦點,向來都是她去選擇,而不是被選擇。不過這次,傑茜沒得選了。至於巴克,他還從沒有過這樣的愛情經驗,但好在兩匹狼都處於危難之中,對浪漫固然不會有什麼追求。反過來說,大冬天在荒郊野外,能夠共享體溫、相依為命,就已經是最為感狼、最為羅曼蒂克的事情了。

很多故事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主人公開始的境遇不錯,後來遇到麻煩逐漸落魄。不過到了臨界點,他們的境遇又會急轉直上,獲得圓滿的結局。我知道這種情節很老套,但是對於處於生命臨界狀態的巴克和傑茜來說,這種情節值得期待。

第二天,一隻掉隊的老山羊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片森林。他的毛發和雪融為一體,讓人分辨不出來。但是,他身上的那股濃烈的膻味讓兩匹安靜臥在灌木叢裏的狼垂涎欲滴。老山羊畢竟年邁體衰了,行走起來踉踉蹌蹌地。更何況這裏沒有任何的青草供他享用,老山羊同巴克、傑茜一樣的饑餓。荒原上,尤其是在冰凍的森林裏,是沒有壽終正寢這種說法的。老山羊預感到了自己將有三種下場:餓死、凍死或者被吃掉。

仔細想想,還是被吃掉來得劃算點。饑餓的感覺非常難受,就像是千萬條蛔蟲鑽你的心,咬你的胃;冷氣能夠一點兒一點兒地撕裂你的皮,在你的骨頭上刻下你的碑文,那是鑽心的痛。長痛不如短痛,相比之下還是死在溫暖的肚子裏比較舒服。想著想著,老山羊竟然暴露在了傑茜和巴克的眼皮底下。他們正在享受幸福的擁抱呢,看到一隻老得走不動的山羊,又驚又喜。山羊看到他們,同樣感到很吃驚。寂寞著死去不如奔跑著倒下。對生命絕望的老山羊象征性地跑了起來,而兩匹狼看到上天的賜予,自然不會放過,

左右開弓奮力追趕。

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