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在分局調度所值班的調度員是個三十歲剛過的女同誌,她叫李勇娥。她梳著稍向後攏的短發,透著秀氣的臉上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不過總帶有一點沉思和陰鬱的神色。她是文化大革命爆發時鐵道學院最後一批畢業生。論業務能力,論工作魄力,她都是說得出的一把好手,可是現在她感到無能為力了。沒米下鍋的廚師難當,沒有兵卒的將軍隻能是光杆司令,沒有機車可供調配的調度員一上班,那就該活受罪了。
此時,李勇娥正坐在行車調度台前,焦慮地用紅藍鉛筆敲打著運行圖。今天的運行圖上隻有寥寥幾條紅藍線條從左上方劃下來,和貼在對麵牆上,線條密密麻麻的基本運行圖形成鮮明對比。這張基本運行圖,是代表這個調度管轄範圍內每天應當接進、開出的客貨車次對數,是經過鐵道部批準的,等於是命令,可現在命令歸命令,實際歸實際了。
調度電話機上紅光一陣閃爍,揚聲器裏傳來江岸站的呼叫:“李調度嗎?江岸三股道都擺滿了,正線騰不出來,快來機車拉呀!”
李勇娥皺起眉尖:“等一等,沒有機車……”
李勇娥啪地按了另一個電鈕,喊了一聲:“九盤嶺,九盤嶺!”
揚聲器裏立時大聲呼喊起來:“我是九盤嶺,1916馬上到站,通過嗎?”
李勇娥拿起桌上的懷表,看看,歎了口氣:“扣下,摘下風雲號返回拉特快!”
對方不滿地說:“扣,扣,扣到什麼時候才是頭啊!”
李勇娥又打開另一個電鈕,沒等她發話,對方一個尖嗓子叫起來:“分局調度,我們這零擔貨物把庫房堆滿了,什麼時候給甩車皮呀?”
李勇娥:“我力爭盡快吧……”
她沉思了片刻,扔下紅藍鉛筆,剛想拿起通往路局主管運輸主任那裏的電話,電話鈴卻搶在頭裏響起來。
李勇娥抓起耳機子:“對,我是李勇娥。哦,少傑嗎?我正要找你,你聽我說……你先別搶話……光靠飛車梁車隊不行啊,飛車梁一個星期沒下車了,就是鋼澆鐵鑄的漢子也得拖垮了,我求求你,把你那些事先停一下,把堵塞解決了,再……”
耳機子裏傳來一陣笑聲,那是她的丈夫程少傑在揶揄她:“勇娥,你又要搞輪流突出吧?我告訴你,現在不能突出生產,將來也不能走輪流突出這條路……”
李勇娥蹙起眉尖,這是夫妻間爭論了好多次的老問題了。她知道在電話裏是難以爭出個子午卯酉的,就簡捷地說:“理論留著以後去辯,你先給我調出三十台機車!你難道在早八點,晚六點的交班會上,冷板凳還沒坐夠嗎?”
程少傑不以為然地回話說:“你呀!你認為那是冷板凳嗎?告幾狀、喊幾句江濱堵塞不要緊,從另一方麵說,也許這正是我們的優點,隻是出於不同的目的、執行不同的路線、有不同的理解罷了。”
李勇娥隻覺得一陣陣心火往上攻,額角的青筋直跳,她真想摔下電話,可沉吟一下,還是透著懇切的語調說:“少傑,你看著國家受損失,難道不心疼?”
“好了,好了!”程少傑似乎是和解地笑道:“其實,我更願意把革命和生產都抓上去,但是,這有個先後、主次、輕重之分啊!你別瞎著急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長征號和五個路局三十台外援車已經向江濱開來,你還發愁你手裏沒有機車嗎?”
李勇娥又驚又喜:“真的嗎?”但隨即又更加急切地說:“少傑,有外援當然好,可咱自己的二百台車不能落火停車呀,更該借這股東風——”
程少傑已經不耐煩了:“好了,這個以後再說,你馬上通知江濱站運轉室,停止一切作業,把正線給我騰出來,在信號樓附近搭一座牌樓……”
李勇娥大吃一驚:“你瘋了?”
程少傑的聲音:“我要組織最盛大的歡迎!”
李勇娥仍舊持有異議:“可也不能堵上前後門消極歡迎啊!”
程少傑在電話裏輕輕歎了一聲:“這是對上級的態度問題呀,你呀,不要光盯住日裝車量、折返對數……”
李勇娥問道:“你征求過方雷書記的意見沒有?”
程少傑沒有正麵回答:“工管會已經做了決議了,你執行吧。”說完,他撂下了電話。
李勇娥拿著耳機子,呆了半晌,喃喃自語:“工管會?什麼時候又冒出來個工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