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浩蕩的大江在江濱市郊落霞山前拐了個直角彎,形成一塊山間盆地。越過長達三公裏的江橋,穿過層林茂密、翠竹成蔭的落霞山,這塊盆地就盡收眼底了。
盆地中央,矗立著一座現代化的白樓,這便是江濱站,稍遠是龐大的編組場和機務段。
凡是到過調車繁忙的編組場的人,凡是見過那有秩序的調車、解體、編組場麵的人,如果此時看到江濱的情景,就會大吃一驚!
臨江密如蛛網的股道上,正線、側線、專用線幾乎全堵滿了。敞車、棚車、平板車、低邊車、油罐車、銀灰色的保溫車,還間雜著救援列車,零亂地擠在一起。沒有工程段的人在線路上操作,沒有大修段的人篩石碴、換枕木,沒有電務段的人在信號杆上露天作業……機械化馱峰調車場上,趴著三輛一組、兩輛一勾的車皮,道床、道肩上亂七八糟地扔著廢膠圈、廢閘瓦、脫軌器……
左側機務段上更是死氣沉沉,整備線上停著頭對頭、尾銜尾的滅火機車:有前進型、建設型、人民型蒸汽機車,也有國產內燃東風四型、東方紅型調車機。
抓煤機吊著半鬥煤停在半空。一列摘了車頭的旅客列車停在一道,列車方向牌醒目地標著廣州——北京字樣,顯然是誤點時間過長了,等得發煩的旅客紛紛擁出車廂,都擠在行車室門前,鬧鬧嚷嚷,一片混亂。
被貨車押運員和旅客圍在中間的是江濱站值班員郭振興。他手裏卷著信號旗,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郭振興已經不年輕了,帽沿下露出一綹花白頭發。
一個押運員拚命搖著一張紙:“郭站長,這可是援外物資啊!”
沒等郭振興應聲,一個穿空軍服裝的軍人擠上來:“同誌,軍列在江濱扣一個對時了!”
一個麵色黝黑的漢子把頭上的鋁盔向腦後一掀,焦灼地擠上前來:“夥計,這批鑽機是去參加海上石油會戰的呀!”
一個農民打扮的人一屁股坐在行車室門前的長板凳上,唉聲歎氣地說:“天不好,再潑一場雨,化肥全泡湯了!”
一個幹部模樣、手提公文包的人走過來:“同誌,我是趕到北京去為毛主席守靈的呀……”
接住這個話茬,一個中年婦女抱怨地說:“啥特快?快成特慢了!”
郭振興瞧瞧這個,望望那個,簡直沒法應對,他也不知用什麼來回答這些質問。
這時,一個戴尖頂草帽的老頭眯著眼擠進了人叢,他沒有說話,一隻手在郭振興的信號旗上一拍,長長歎了一聲,搖搖頭。
郭振興有點慚愧地望了他一眼。這個人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了,是唐山市專門押運抗震救災物資的唐明遠。郭振興一籌莫展,連四麵八方支援唐山的救災車都開不出去,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在一片吵嚷聲中,唐明遠老頭抓起紅綠信號旗,含著淚說:“老郭,這就是權啊!我們在火裏,你們在水裏,安的是什麼心啊?”他回手指了指停在路軌上的救災專列,說下去:“這是全國人民的一片心啊!災區人民勒緊褲帶,頂著星星大幹,開灤煤礦的工人冒著餘震在挖抗震煤,黨中央從各處調來吃的、穿的和建設物資,可你們……早知道這樣,我們用人背,也背到唐山去了!”
一席話說得在場的人無不感動,無不憤慨。郭振興深深地埋下了頭。
有人吼起來:“叫你們頭頭來!”
那個軍人手一揮說:“我們都可以讓路,你們必須把唐山救災車發出去!”
郭振興為難地說:“可是……”
“可是什麼?”一個人揭底地說:“我要問問,你們把工人都弄哪去了?我認識你,你不是路局運輸處長嗎?去年我押運車輛到你這裏,要重新編組,找到了你,你二話不說,親自到編組場和工人一起幹了一個通宵,天亮就發車了!你從前那股勁哪去了,你在和誰泡蘑菇啊?”
這一連串的質問勾起了郭振興的心事,觸到了他內心的傷疤。他能回答什麼呢?是的,去年他還是運輸處長,可現在他不是了。而且當一個值班員,還是“以觀後效”,還在天天寫檢查、天天在認識去年的“路線錯誤”。麵對江濱這幾個月出現的堵塞局麵,他感到自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一肚子苦水又向誰去倒啊!
所以,他隻能含混其辭地攤開兩手說:“值班員得聽調度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