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傑深知趙力群是有才幹的，憑著他那支辛辣、犀利的妙筆，在文化大革命中多少次給程少傑解除困厄，多少次幫了他的大忙啊！去年年底首長接見程少傑的時候，還特地提到了《火車頭報》有幾篇文章寫得精彩，問是誰的手筆呢！程少傑確信自己正在走一條必勝之路，在他看來，趙力群既不是政治盲人，又不是白癡，他怎麼可能棄明投暗呢？
程少傑正想把筆記本還給趙力群，卻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縮回了手。筆記本上有一頁是亂劃的，可是橫寫順書，行草棣篆，寫來寫去都是一個人的名字：程曉越。
程少傑詭譎而神秘地望著趙力群一笑，趙力群的臉刷一下紅到耳根。他伸手奪過筆記本，趕緊撕掉那一頁，團成一團，扔在腳下了。
程少傑帶著幾分打趣的口氣小聲說：“你在搞小動作啊！難怪你到長征號去了好幾天，一份彙報也不寫。”
趙力群仿佛被人抓住了尾巴一樣發窘，他急得有點口吃起來：“別……和這毫無關係……再說，你是瞎猜，根本……連半點影子都沒有呢！”
程少傑似信非信地一笑，也不再追問下去。他多麼希望趙力群能夠和程曉越結合到一塊啊！般配自不必說，如果這個婚事能成，有些程少傑感到棘手的事就可能迎刃而解。他最感到百思莫解的是，一家幾代人，都那麼固執，隻會順著兩根鋼軌一直跑到黑。他感到在家庭小圈子裏過於孤單，連老婆都越吵越生了。
當然，要想把趙力群和程曉越結合之事促成，少不得程少傑要出麵，因為趙力群這個人在私生活問題上靦腆得驚人，靠他自己，也許永遠隻能是紙上談兵。程少傑是有心計的人。他趁著趙力群不注意，把那張紙團勾到腳底下，若無其事地拾在手裏，揣進了口袋。
原來程少傑本想訓斥趙力群幾句的，他臨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趙力群是硬著頭皮開這種討厭會的，他見程少傑心緒挺好，就以老朋友，老同學的口氣說：“少傑，你以為這會開得怎麼樣？”
程少傑意外地說：“不怎麼樣。”
趙力群一時摸不透程少傑這麼說是真心話還是反話，他坦率地表示：“我看，這麼鬥來鬥去，把人心都鬥散了，把人都鬥糊塗了，不知道到底怎麼幹對，這樣下去……”
程少傑似乎很讚成他的說法，手輕輕地在他膝蓋上拍拍，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程少傑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台口，從燈光室的側門走上了台。
伍奇正在再次警告郭振興：“郭振興，你們這些大大小小的走資派聽著，不低頭認罪，一天鬥一次，非鬥倒鬥臭不可！”
正在這時候，程少傑走到台前，揮手一擺，說了聲：“不！”
亂哄哄的會場一時鎮靜了，人們都不知道程少傑又要搞什麼新名堂。
程少傑很有風度地把兩手剪在背後，向著劇場大廳說：“工人同誌們，我們幹革命，不是怕人多，而是怕人少，是不是這個道理呀？我看是。革命派不是對哪個人有成見，非打倒不可。而是誰有錯誤就在誰背後擊一猛掌，幫助他醒悟過來。所以說批鬥也是教育手段，七鬥八鬥，我相信大多數可以鬥過來，鬥過來就好嘛。對於民主派、走資派或者是犯了走資派錯誤的人，我們的政策一向是明確的。郭振興同誌就是越鬥越好的一個典型。他犯過好多錯誤，甚至有罪，工人同誌們不原諒他，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黨委作了認真研究，特別是昨天，郭振興同誌向黨委寫了檢查，而且能揭發上頭某些人的罪行，這是很值得歡迎的。材料以後還要公布於眾，走資派們是相當陰險、毒辣的。基於這種原因，我代表黨委宣布：第一，解放郭振興同誌並恢複黨的生活；第二，郭振興同誌仍舊擔任運輸處長工作。”